一
在南門口鬧市區的大樹下讀英語的毛澤東約了什麼人呢?
日近黃昏了,幾個下工的苦力和學徒、小販,拿著扁擔、麻繩之類的東西來到正在讀英語的毛澤東身邊。
「喲,都來了?」毛澤東把書一收,「好,大家圍攏,馬上開課!今天我們學的這個字,上面一個自,自己的自,下面一個大,大小的大……」
架子車旁,劉三爹等七八個市井百姓或蹲或坐,圍坐成一圈,他們中間,毛澤東拿著一根樹枝,正往地上寫著一個「臭」字。
「這不是我喜歡吃的那個臭豆腐的臭字嗎?」 一個小販認出了這個字,看來他也和毛澤東有一樣的嗜好。
毛澤東點點頭,問:「你再仔細看看,這個字比那個臭字還少了什麼沒有?」
小販仔細分辨著,旁邊一個碼頭苦力伸出手指著那個字說:「好像少了一點吧?」
毛澤東加上了那一點,說:「什麼氣味討人嫌啊?臭氣,什麼樣的人討人嫌呢?那些自高自大,以為自己了不起的人,看了就讓人討嫌。所以大家以後記住,」毛澤東用樹枝指點著臭字的各個部分,「自、大、一點,惹人討嫌。怎麼樣,這個臭字,都記住了吧?好,那我再講一個字。」
他先往地上寫了一個「日」字,這個字大家顯然學過,好幾個人讀了出來。
「對,日頭的日。」毛澤東又往地上寫了個「禾」字,「這個字我也教過大家,還記得嗎?」
又有幾個人讀道:「禾,禾苗的禾。」
「對,禾苗的禾。有了好太陽,禾苗會怎麼樣呢?」
「長成谷啰。」
「對了,萬物生長靠太陽,日頭一照,禾苗就能長成谷,到時候煮成飯,你一聞,嗯,怎麼樣啊?」
「香。」
「對了,就是一個香字!」毛澤東先日後禾,把香字寫了出來,「日頭照得禾苗長,這就是香噴噴的香。大家都記住了嗎?」
「原來這就是香字啊……記住了……」
毛澤東扔掉樹枝,拍打著手:「好了,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放學了。」
「謝謝您了,毛先生。」
「講什麼客氣?明天再來,我再給你們教五個字。」
人群散去,毛澤東一抬頭,孔昭綬迎面向他微笑著說:「毛老師,課上得不錯啊,有板有眼的。」孔昭綬常常在這條路往來於學校和家之間,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在這裡看到毛澤東教人識字了,以往還以為只是碰巧有人請教,這次才知道,原來毛澤東是有計畫地在這麼做。
毛澤東和校長並肩往學校走著,邊走邊給他解釋說:「我這是在遵循徐老師的日行一事呀。他說,一個人,不必老想著去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應該著眼於每天做好一件小事,日積月累,才能真正成就大事。我們讀書會專門討論了這個原則,都覺得徐老師說得好。所以我們約好了,每人每天找一件實事來做。」
孔昭綬讚許道:「你們這個讀書會倒還搞得有聲有色嘛。」
「大家都談得來,還不就湊到一起了。」
「你怎麼會想起教人認字呢?」
「讀師範嘛,以後反正要教書的,就算實習嘛。校長也說過,民國教育,就是要注重平民化,如今誰最需要教育,還不是那些一個字都不識的老百姓?」
孔昭綬站住了,笑容也漸漸化為了嚴肅:「潤之,你說的沒錯。師範的責任,就是要普及教育。學校應該想應該做卻還沒有想到、做到的事,你先想到、先做到了,謝謝你。」
毛澤東有點不好意思:「我可沒想那麼多,我只是覺得,凡事光嘴上講個道理沒有用,只有自己去做,才算是真道理。」
望著毛澤東,孔昭綬認真地點了點頭。
二
第二學期就要結束了,一師公示欄里,已經貼出了大幅的「期末預備測驗考程表」,上面是各年級各科考程安排。大考前的緊張氣氛撲面而來,學生們正端著飯從走廊上經過,不少人邊吃手裡還邊捧著書。
八班寢室里,個個同學正在聚精會神地複習。為了不影響他們,易永畦在寢室外的走廊上給毛澤東講理化:「……質量,是物體所含的物質多少;重量,是地球對物體產生的引力大小。」
毛澤東聽得滿頭霧水:「可兩個數字都一樣啊。」
「數字上看起來是一樣,其實是兩個概念。」
「數字一樣,又是兩個概念……哎呀,我還是分不清。」
「沒關係,我再跟你從頭講一遍。」
「潤之哥,」蕭三跑過來,把兩份報紙遞給毛澤東,「你的報紙,我幫你領回來了。」
「謝謝啊。」拿到新報紙,毛澤東精神來了,「永畦,這些物理啊,化學啊,把我腦袋都搞暈了,要不我們休息一下,我先看看報紙。」
「行,那你先看吧。」易永畦起身回了寢室。
打開報紙,毛澤東瀏覽著標題,一篇有關歐戰中巴黎保衛戰況的報道首先吸引了他。讀著報道,他的眉頭突然皺了起來:「林木金阿皮耶?這是什麼意思?」毛澤東立刻就跑去圖書館查,可查來查去沒查到眉目,乾脆又拿了報紙去找楊昌濟,「我就是納悶,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怎麼法國人用了它,一晚上就把軍隊運了那麼遠?」
望著報紙的這行字,楊昌濟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這個詞,我還真沒見過,估計是從法語音譯過來的吧?」沉吟了一下,楊昌濟站起身:「要不,去請教一下其他先生吧。」
楊昌濟帶著毛澤東,詢問著一個個老師。易培基、黎錦熙……一個個老師看著報紙,都回答不上來。方維夏說:「林木金阿皮耶?哎喲,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我也沒去過法國,對法語……對了,我想起了,紀督學是法國留學回來的。」
楊昌濟帶著毛澤東來到督學辦公室。紀墨鴻看了報紙,很輕鬆地說:「哦,這是法語中的一個詞,通常見於上流社會很高雅的用法,翻譯成漢語的話,可以叫做——出租汽車。」
「出租汽車?」毛澤東沒聽明白。紀墨鴻笑了,他認真地說:「汽車你知道嗎?」毛澤東點頭,「聽說過,是德國人發明的一種交通機器,我在報上見過照片。」
紀墨鴻和藹地說:「對嘍。林木金阿皮耶指的是在大街上出租,付錢就可以坐的那種汽車,你付了錢,開車的司機就送你去要去的地方,好像我們這兒的黃包車,所以叫出租汽車。」
「哦,就是英語里的TAXI嘛。」 楊昌濟也明白過來。紀墨鴻笑說:「就是它。這篇報道是說德國軍隊進攻巴黎,法國人臨時徵用了全巴黎的七百輛出租汽車,一晚上把後方的軍隊運上了前線,所以保住了巴黎城。怎麼樣,你明白了嗎?」
毛澤東一拍手說:「明白了。難怪報紙上說這是人類有史以來調動軍隊最快的一次,兵貴神速,就是這個道理。」他興奮地向紀墨鴻鞠了一躬:「謝謝您了,紀先生。」
「謝什麼?解惑答疑,本是我們做先生的責任嘛。」紀墨鴻端起茶杯,不經意地說:「哎,楊先生,一師什麼時候增加軍事課程了,我在教育大綱上沒見過啊。」
楊昌濟詫異道:「軍事課程倒沒有,這只是毛澤東的個人興趣而已。」「個人興趣?」
紀墨鴻眉頭一皺,都舉到了嘴邊的茶杯又停下了:「這麼說,毛同學,這不是你的課業?」毛澤東搖搖頭:「不是。我對時事和軍事平常就感興趣,看到不懂的,所以才來請教先生。」
「砰」的一聲,紀墨鴻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亂彈琴!」毛澤東與楊昌濟都嚇了一跳。
彷彿是意識到了自己失態,紀墨鴻趕緊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語氣:「毛澤東同學,你身為學生,不把精力用在自己的課業上,搞這些不著邊際的玩意幹什麼?歐洲打仗,跟你有關係嗎?沒有嘛!搞懂一個兵貴神速,你的哪科分數能提高?不行嘛!——對了對了,還有十幾天就要期末考試了,明後天你們全部科目還要摸底測驗,你還不抓緊時間好好複習,是不是科科都能打一百分啊?」
毛澤東被他一頓訓斥,都懵了。楊昌濟搖頭說道:「紀先生,話也不能這麼說,碰上問題,及時求教,這也是潤之的優點嘛!」
「那也得跟課業有關!這是什麼?不務正業嘛!」紀墨鴻搖著腦袋,「早知道是這種問題,我才不會回答你呢!」他瞪了一眼毛澤東:「還站在這兒幹什麼?還不回去複習功課?」
「紀先生再見。」毛澤東窩了一肚子氣,轉身就走。盯著紀墨鴻,楊昌濟似乎有話說,但停了一停,只是道:「打擾紀先生,告辭了。」等房門一關上,紀墨鴻抓起那份報紙,便往字紙簍里一扔,「什麼板倉先生,學生不懂事,他還助長劣習,如此為人師表,太不負責任了!」
三
紀墨鴻對楊昌濟教育學生的方式有意見,楊昌濟對紀墨鴻教育學生的方式又何嘗不是意見大大的!他非常擔心紀墨鴻這樣對待毛澤東,會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