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致命的疏漏

嚴嵩父子絞盡腦汁準備對付夏言,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還沒等他們動手,夏言就找上門來了。

事情是這樣的,估計是嚴世蕃貪得過了頭,惹惱了很多人,結果被人給告了,今時不同往日,告狀信落到了夏言的手裡,這位仁兄自然是二話不說,準備好材料就要去找領導彙報。

嚴嵩慌了,他聽到風聲之後,即刻找來自己的貪污犯兒子商量對策,緊要關頭,這位天下三才之一也嚇得不行,掐了自己幾下才緩過神來。

然後他提出了一個似乎十分荒謬的解決方法:去找夏言求情。

嚴嵩不同意,因為他認為自己十分清楚夏言的個性,這位仁兄對待朋友都要嚴格要求,何況自己是他的死對頭。

嚴世蕃卻堅持他的意見:

「這是唯一的活路!」

於是父子倆帶好所有裝備,包括禮物、錢、擦眼淚的絹布等等,到了夏言的門口,門衛通報,嚴次輔求見。

很久之後,傳來回應:夏首輔身體不適,兩位改日再來。

改日再來?別逗了,到時不知道腦袋還在不在呢!

於是嚴嵩用上了第一件裝備——錢。

當然了這錢不是給夏言的,而是塞到了門衛的手裡,大家都不容易,兄弟你放我過去吧。

買通了門房,嚴嵩父子走進了夏言的住處。

夏言正躺在床上裝病,聽見這兩人來了,假裝沒醒,翻了個身繼續睡。

不要緊,自然有辦法讓你起床。

站在房間里的嚴嵩和嚴世蕃突然悲痛欲絕,當場痛哭失聲,哀嚎留涕聲震天動地。

雖然這套把戲在歷史上屢見不鮮,卻屢試不爽,而要使出這一招,也並非凡人可行,要知道,突然之間悲從心頭起,鼻涕眼淚說下就下,毫不含糊,對臉部肌肉和中樞神經的技巧控制已到出神入化之地步,百年之後,猶讓人嘆為觀止。

夏言再也忍不住了,這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卻突然跑進來兩個活寶哭喪,覺也沒法睡,而且自己躺在床上,他們對著床哭,實在是太不吉利。

於是,他站了起來。

他的毀滅就是從這一次起床開始的。

夏言走到嚴嵩的面前,扶起了這個比自己大兩歲,跪在地上痛苦不止的老人,嘆了一口氣:

「分宜(嚴嵩是江西分宜人),你這又是何必呢?」

何必?要不是為了腦袋,鬼才跪你。

嚴嵩立刻停住了哭聲,醒了鼻涕,拉著嚴世蕃,以莊重的裝孫子形象站立在夏言的面前。

大家都是明白人,你來幹什麼,想要什麼,我非常清楚。

於是夏言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揮揮手,表明自己的態度。

嚴嵩和嚴世蕃大喜過望,立刻再次磕頭謝恩,千恩萬謝而去。

歷史證明,落水狗如果不打,就會變成惡狼。

夏言實在是個不錯的老頭,他雖貌似古板,實際上胸懷寬廣,心存仁義,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人。

可是在權力的擂台上,不折不扣的好人註定是要完蛋的。

不久之後,這位老好人就遇到了麻煩,在批閱御史公文(告狀信)的時候,他意外地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陸炳。

陸炳兄實在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雖說他還有點原則,卻也喜歡搞三搞四,收點黑錢,搞點貪污。慢慢地,事情也越鬧越大,最後捅到了御史那裡。

於是夏言發火了,雖然他和陸炳的關係不錯,但對於這個人的不法行為,還是有必要加以懲戒的。然而就在他打定主意之後不久,陸炳就找上門了。

陸炳不是吃乾飯的,他是搞特務工作的,在他的英明領導下,錦衣衛已經成為了最為可怕的情報機器,但凡京城裡有什麼風吹草動,他總是第一個知道。這次也不例外。

在京城裡,陸炳很少有害怕的人,夏言是唯一的一個,這位錦衣衛大人十分清楚,夏首輔是個二愣子,翻臉就不認人,還特別能戰鬥,無論你是什麼來頭,什麼關係,只要認準了,統統打翻在地,還會狠狠踩上兩腳。

驚慌失措的陸炳想不出別的辦法,只好走了嚴世蕃的老路,上門求情。

他不是空手去的,還派人拿了三千兩銀子和他一起走。他知道夏言久經沙場,混了幾十年,說話是浪費感情,還不如來點實惠的。

從這件事情上,就足以斷定,陸炳的水平不如嚴世蕃,因為他跟夏言打了多年交道,竟然不知道這位仁兄不收黑錢。

所以當夏言看到陸炳,以及他帶來的那些東西時,只說了兩個字——出去。

還加上一句——從哪裡帶來的,就帶回哪裡去。

陸炳也懵了,他情急之下,只得用出了嚴世蕃曾用過的那一招——痛哭流涕,下跪求饒。

當然結果還是一樣,夏言依然原諒了他,這似乎有點讓人難以理解,你既然不準備處理人家,幹嘛要這麼窮折騰。

陸炳帶著眼淚離開了夏言的家,心中卻已充滿了怒火,名聲不重要了,原則也不再重要了,無論如何,一定要報這一箭之仇!

當陸炳受辱的消息傳開後,嚴世蕃找到了他的父親,說了這樣一句話:

「夏言的死期不遠了。」

嚴世蕃這樣說是有把握的,他已經找到了一個絕佳的機會,必能將夏言一舉鏟滅。

嚴嵩還是一頭霧水,朝廷里都是夏言的人,插個腳都不易,怎麼動手?

然而嚴世蕃告訴他,不需要拉幫結派,培養親信,眼下有一件事,只要其中略施小計,夏言就必死無疑。

嚴世蕃所說的那件事情,發生在一年以前。

嘉靖二十五年(1546),兵部侍郎兼總督三邊軍務曾銑向嘉靖上了一份奏疏,就此拉開了這幕大戲。

曾銑是一位極具軍事能力的將領,他雖是文官出身,卻喜歡軍事,做了幾年縣令後,被委任為遼東巡案御史,從此開始在戰場上打滾,並顯現出他的軍事天賦。

應該說曾銑是一個奇怪的人,怪就怪在別人不願打仗,他卻是打仗上了癮,只要有機會,他就絕對不會放過。

他干過最損的一件事情發生在除夕之夜,大家打了一年仗,好不容易準備過年,曾銑來了。

「大家收拾一下,準備出兵作戰!」

都大過年的了,大家都消停兩天吧,這時候動刀動槍多不吉利,沒人願意出去拚命。而且蒙古人行蹤不定,出去也未必能找到人。

可是主帥的命令不能不聽,於是大家商量了一個辦法,找到了一個人去向曾銑的老婆說情,希望能夠延期。

不到一杯茶功夫,消息傳來,去說情的那位仁兄被砍了,頭被掛了出來。

那就不要爭了,還是出去拚命吧。

說來也巧,軍隊出發不久,真的發現了久違的蒙古老朋友們,一頓窮追猛打,敲鑼打鼓,得勝回營。

但所有的人心中都有著同一個疑問:過年了,連偵察兵都休息,你怎麼就知道蒙古人在附近呢?

「你們沒有發現嗎,今天附近的喜鵲烏鴉特別吵。」曾銑得意地笑了。

他的這輩子毀就毀在了得意上。

曾銑註定是個閑不住的人,他決定再接再厲,在自己的崗位上為國家做出更大的貢獻。於是他在那封奏疏上提出了一個建議——收復河套。

河套地區,即今天的寧夏及內蒙古賀蘭山一帶,原本是屬於明朝所有的,但這片地方就在蒙古部落家門口,蒙古鄰居們時不時來串個門,「拿」點東西走,政府開始還管管,慢慢地也力不從心了。久而久之,這片地方就成為了蒙古的勢力範圍。

開始人們還不怎麼在乎,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丟了就丟了吧。可後來人們才發現,放棄河套是一個嚴重的錯誤。

因為蒙古人圈這塊地,並不是為了開商店做生意,也不想開發房地產,他們佔據河套,只是為了更好地完成搶劫任務。

而失去河套的明朝就如同在街邊擺攤的小販,每天都不得安生,總要被整治那麼幾回,不是殺你的人,就是搶你的貨。

曾銑終於無法忍受了,他或許比較性急,卻是一個愛惜百姓、立志報國的人,大明天下,豈容得胡虜肆虐!

於是,他以滿腔的報國激情寫下了那篇誓要恢複河套的檄文:此一勞永逸之策,萬世社稷所賴也。——這就是曾銑的美好理想和一腔熱血。

文章送上去後,嘉靖先生也激動了,這真算破天荒了,要知道這位道士雖說是天天煉丹讀經,畢竟只是兼職,血性還是有的,便也熱血沸騰了一把,當即表示,贊同曾銑的意見,並發文內閣商議。

問題就出在內閣。

夏言看到了這封奏疏,當即拍案叫好,表示絕對支持,然後另起一文,上書表示贊成。當然了,和往常一樣,他沒有徵詢另一個配角嚴嵩的意見。

但他卻忽視了一個十分怪異的現象:以往,即使他不打招呼,嚴嵩也早已湊上前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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