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報稅日的參選簽名活動

每年的4月15日是美國的所謂「報稅日」,去年的稅表必須趕在這天之前填好寄給稅務局;實在填不完的,也要在此之前申請延期。所以,每年的這一天,郵局裡都會擠滿了寄稅表的人。一方面,拖拉精神是普天之下各國之人所共有的,美國人也不例外,很多人總是吃喝玩樂優先,稅表能拖則拖,實在拖不下去了才填;另一方面,填稅表也確實是件非常麻煩的事,美國關於稅的法規多如牛毛,一不小心填錯了,要是自己吃虧也就罷了,要是政府吃了虧——你就等著瞧吧,美國稅務局在江湖上聲名卓著,豈是浪得虛名之輩?

我們蒙郡自由黨覺得這天是一個開展參選簽名(ballotaccesspetition)的好機會。所謂參選簽名,是由於法律規定,在上次選舉中的得票不滿一定數目的,就必須在下次的大選里徵集到足夠的簽名,才能讓自己候選人的名字出現在選票上,具體到賓州,是要求兩萬個有投票權的公民的簽名。自由黨是小黨,自然每次大選都逃不過這一劫。更糟的是,簽名徵集到後,「敵人」(主要是共和黨,他們有人有錢,又鬥志昂揚,抱有「損人不利己」的精神)一定會來挑刺,企圖把一些簽名說成是無效的,而那時再去重新徵集簽名已經來不及了,所以我們必須徵集到3萬個簽名,才能保證打退敵人的猖狂進犯。

這是一件費錢費力的事情。據估計,每個簽名大約要花費3美元。美國確實有這種公司,專門徵集簽名,如果我們把這件事「外包」給他們,至少要9萬美元。賓州自由黨顯然花不起這個錢。美國自由黨總部倒有專門用來進行參選簽名的經費,但只能用來支持落後地區,賓州是自由黨比較茁壯的一個州,就不用指望從全國自由黨總部拿到1分錢了。為此,我們只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四處徵集簽名去。

我一直到昨天晚上才決定參加這個活動,隨即給蒙郡自由黨主席吉姆打了電話,叫他把簽名表的電腦文件發給我,我明天自己列印出來。他告訴我說,這個我沒法列印,必須到他那裡取。那時已是晚上10點多,我只好冒雨開車到他家裡去,拿了三張簽名表。原來那是州政府發出來的正式文件,從總統候選人到參議員,各個職位都有,自由黨也找到21個積極分子,把他們的名字填了進去。這些人並不是真的要競選這些職位,只是走個形式,使我們的參選簽名活動可以開展。當然,相關的填表、交費這些麻煩還是少不了的,所以,當初為了動員大家出來「捐」個名字,也都費了不少勁。

我本來打算去我家旁邊的普王市郵局,吉姆又給我推薦了一個大的郵局。這兩個郵局都是處在蒙哥馬利、切斯特、特拉華三郡的交界處,因此吉姆給了我三張表,因為一張表上的簽名都必須是來自同一個郡的。每張表上可以有116個簽名。然後我又問了他些問題:

「必須是美國公民才可以簽名嗎?」

「是的。」

「一個人如果已經簽了其他黨的,還可以簽我們的嗎?」

「我認為可以。」吉姆想了一會兒又笑著說:「我看不出不可以的理由。」

我心裡打了個疑問。不過今天的經歷證明我完全過慮了,因為這些特殊情況根本就沒有發生。

中午時,我從公司出發,12點半不到的時候到了普王市郵局。畢竟自去年選舉日以來,半年沒有干這種「沿街乞討」的事了,內心又開始惴惴。給自己打了半天氣,才鼓起勇氣來,拿著簽名表進了郵局。

果然,郵局裡排著長長的隊,我便在過道里站著,看到有個人寄完稅表,走出來了,便迎上去說:「您可以為我們的參選簽名嗎?」那個人奇怪地看著我,說:「這是幹什麼的?」我正要解釋,已經走來一個郵局的工作人員,對我說:「你不可以在這裡進行這些活動,這裡是郵局的財產,你必須到外面,離開郵局一段距離才可以進行這些活動。」我問她:「那我需要離多遠?」她說:「你先到外面去,我馬上來給你解釋。」就把我趕了出來。那個剛才被我攔住的人已經乘機走了。

糟糕的是,這個郵局有兩個出口(我只騷擾出來的人,因為進去的人都在趕時間,不會有心情理我的)。我權衡了一下,認為某個出口的客流量會更大,便守到了那個門口。很快又有人出來,是個職業婦女的打扮,大概也是乘著午飯的時間出來寄表,我和她一說,她很爽快地便簽了。

旗開得勝,我心裡放鬆了很多。看著郵局的玻璃門,我想:有人出來時,我為他們拉門,再要求他們簽名,他們拒絕的可能性一定就會小些了;另外,有人進來時,我也為他們拉門,他們一定就會對我留下好印象。這個策略不錯,可是我又覺得不好意思,好像也太「乞討」了。然後我想到了去年選舉日在老人中心時,那個民主黨的助選員就是為人開門的,當時確實覺得她熱情過分,好像必有所求,不過同時也覺得她很周到體貼。最後我決定要講政治,不講臉皮,還是為別人開門吧。

不過這個善意還沒有來得及開花結果,便告夭折了。我剛開了第一個門,正在給人家解釋呢,那個郵局的工作人員又鑽了出來:「這裡仍然是郵局的財產,你在這裡會堵住路。你必須到停車場上去。」我又問:「你到底要我離這個建築多遠呢?」她說:「在停車場的白線之外。」自然,我剛拉到的那個「顧客」也乘機溜走了。

我沒有辦法,只好再退到停車場。好處是這樣離另一個出口倒近了,我可以往來於兩個出口之間,來回奔襲。壞處是這裡車來車往,風又特別大,我需要一邊騰挪於車輛之間,一邊防止來之不易的勝利果實被風吹走了。

總的來說,大概有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人願意簽名。當然,爽快程度不等。有的人幾乎不聽我解釋,大筆一揮就簽了。有的人要打聽清楚我到底在幹什麼,這時候我就要告訴他

:我們只是希望徵集到足夠多的簽名,這樣賓夕法尼亞人在大選時就可以多一個選擇,您在這裡簽名,並不等於您就必須同意我們的主張,或者必須到時候為我們投票。有人就會繼續追問:你們是誰?我報上自由黨的名頭後(其實這個詞很醒目地印在表上,不過大部分人沒空細看而已),有人就明白了,有人還會繼續問:你們的主張是什麼?然後我再解釋:我們主張政府越小越好,稅收應當被服務費所取代;我們認為目前的報稅制度荒謬透頂,我們交了很多稅,政府卻連收稅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弄不好,還要我們每年4月像傻子一樣自己填稅表,那些稅扔到水裡還能打個水漂呢……這番說辭自然能得到很多人的共鳴。

不過一般來說,以上的每一步也都會引起某些人的拒絕。比如,有人一聽到簽名,就說:「我從不參與政治。」有人則在聽到自由黨的名字後立即娥眉倒豎(也許是巧合,這樣的反應全來自白人中年婦女),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似地往後一縮,立即嚴詞拒絕,客氣一些則說:「對不起,我的立場不容許簽這個名。」還有人則是在聽到我的解釋後,搖搖頭而去,大概覺得這個主意太不現實了吧。

其實,參選簽名的要點,不在於簽名者同意自由黨的主張,而在於簽名者樂見選票上有儘可能多的選擇。正如一位年輕的男士在簽名時說的:「這就是民主的意義所在。」類似的,下午還曾有另一位男士在簽名時說:「我是共和黨人,但我支持你們出現在選票上。」

另外兩個比較鼓舞人心的場景是:一位中年男士在聽說我是自由黨後,很高興地說:「太好了,我正打算今年投票給自由黨呢。」他說,他對民主黨和共和黨都不滿意。我當然非常歡喜,贈送了他一份自由黨的宣傳材料。他簽完後,和我熱烈地握手道別,說以後再見。那感覺跟地下黨和組織接上了頭似的,覺得全世界都不在話下了。

還有就是有一位老人,柱著拐杖躑躅走出郵局,我向他從最開始一直解釋到最後,他還跟我爭論上了,說用服務費代替稅是不可能的,會使整個政府的收支完全失衡。我說這就是為了要約束政府的權力,不讓它亂花錢。這樣的爭論最後自然誰也說服不了誰,雙方互說一聲謝謝而別,我再去拉別人。那個人很爽快地簽了名,簽完後,我一轉身,卻發現那個老人又站到了我的身後,說:「我想了一下,我還是應該給你簽這個名。」

總的來說,這裡的人都很客氣,不簽的人大多說沒有時間,還經常附上句「謝謝」。最有禮貌的是一位帶著小孩的年輕母親,她文靜地低頭走過來,我向她解釋了我們的活動後,她搖頭拒絕了,然後說:「但我非常感謝你願意給我這樣的機會。」她說話很慢,每個單詞的多個音節都清清楚楚地發出來。

只有一次,三個年輕人走出來時,我剛迎上去開了個口,一個人就乾脆利落地說:「No!」然後就和他的夥伴們竊笑起來,大概是覺得很酷吧。我也只好聳聳肩,自嘲地笑笑。

我自己的原則是:進去的人不攔,只攔出來的人,而且如果出來的人在打手機,我也不會去攔。美國人比較擔心隱私問題,有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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