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同文藝界代表的談話[1]

同文藝界代表的談話[1]

(一九五七年三月八日)

你們的會議開了幾天?開得怎樣?彙集的那三十三個問題[2],我都看了。還有什麼問題嗎?

有人提出作家對官僚主義者恨得不得了,能不能把他們的結局寫成失敗,寫成死?官僚主義當然應該批評。有個電影叫《榮譽屬於誰》,裡面有一個鐵路局長,是個官僚主義者,可是他的局長還照樣當,這樣的幹部應該撤職。為了治病救人,可以送他去學習。這部電影里那樣寫這個局長,叫做不徹底,缺乏徹底性,反官僚主義應該徹底。

黨內提過批評主觀主義、官僚主義、宗派主義,現在還沒有展開。中央委員會要開一次會,發一個指示[3],今年準備,明年開始,這也要有一個醞釀時期。決議要在今年上半年做出來。現在黨內還沒有統一思想,什麼是官僚主義,如何批評,認識還不一致。整風開展起來,那時候就好批評了。現在剛剛批評一下,陳其通等就發表文章[4],無非是來阻止百花齊放、百家爭鳴。

整風,整主觀主義,重心放在教條主義;整宗派主義,他們總是想一家獨霸,他們總是覺得六億人口太多了,少一點才好;整官僚主義,多得很。好幾年沒有整風了。

在座的,有些是黨內的,也有黨外的,共產黨的道理你們也懂得一點,就是要推動,要統一思想,要有共同語言。不然你說官僚主義,他說不是。你說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他說不放;放了一點,有些不好的東西出來,就慌了手腳。總而言之,很怕放就是了。我們主張百花齊放,有的人很怕百花,現在百花齊放的環境還沒有造成。

從彙集印發的那三十三個問題,可以看出來問題很多。要求答覆,一個人怎麼答覆得了?我看還是大家自報公議,一個人念,大家討論,大家答覆。

有一種看法,實際上是認為思想不能指導創作,這種看法跟對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不正確看法有關係。要求所有的作家接受馬克思主義世界觀是不可能的。大多數作家接受馬克思主義世界觀大概需要幾十年才有可能。在還沒有接受馬克思主義世界觀的時間內,只要不搞秘密小團體,可以你寫你的,各有各的真實。這裡邊,當然還要有幫助。對馬克思主義有真正贊成的,有勉強贊成的。對改變社會制度也是這樣,比如民族資產階級,你把他的生產資料拿來共產了,他心甘情願嗎?總有些勉強,當然也有不大勉強的。改變社會制度,從私有到公有,從個體到集體,幾億人口,總有勉強的。

總而言之,制度的變化,是一個大變化。迫於全中國的大勢所趨,有些人不得不勉強贊成。現在思想這樣混亂,彙集中提出的許多問題,就是社會基礎變動而來的反映。我國過去不是社會主義國家,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國家,把帝國主義、官僚資本主義、封建主義打倒以後,還有民族資產階級和幾億人口的小資產階級,要改變所有制。知識分子,按出身說百分之八十是地主、富農、資本家子弟,當然還有大、中、小的區別。按全國六億人口計算,如果說其中百分之一是知識分子,那就有六百萬人。知識分子也不一定都是進過大學的,蕭楚女[5]就什麼正規學校也沒有進過,他是靠自學的,也是知識分子。全國知識分子就算五百萬吧,五百萬裡面究竟有多少人相信馬克思主義世界觀,有十分之一沒有?十分之一就是五十萬。他們相信馬克思主義,並且相當懂得,用來指導行動。搞主觀主義、教條主義,不算是懂得馬克思主義。若有十分之一,那就是好事。文藝界有多少這樣的人?有十分之一就很好了。還有一些人對馬克思主義世界觀是抵觸的,其中有些是對社會主義制度抱敵對情緒的,不只是不相信馬克思主義世界觀,但他不是特務,又不拿刀子殺人,他就是發牢騷,有時也寫點文章。這樣的人是否也有十分之一?這些人多數不說話,沉默地抵抗。恐怕這兩頭都沒有十分之一,相信馬克思主義的沒有十分之一,掛名的不算,教條主義的不算,抵觸馬克思主義的也沒有十分之一。對馬克思主義,黨內有不信的,黨外倒有相信的。現在兩頭去掉,剩下中間的還有百分之八十左右,還是大多數。他們中間,大多數人是擁護社會主義制度的,但不一定相信馬克思主義,用它來指導創作的就更少了。所以,社會主義現實主義也不能強制人家接受。那末,不是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作品怎麼辦呢?只好讓它發行,只要不是對社會主義制度抱敵對情緒的。馬克思主義作家的作品,如果是教條主義的,人家不要看。教條主義不是馬克思主義,而是反馬克思主義。要好的、真正馬克思主義的、真正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作品,哪怕少一點,有那麼幾部,寫得較好,用幾十年工夫,去影響那百分之八十的知識分子,因為這些作品是為工農兵服務的。

有人說為工農兵服務的方向也不要了,我看為工農兵服務是不錯的。你不為工農兵還為誰?資產階級也要改造成工人階級,知識分子也要是工人階級,你說不要為他們服務,中國就沒有其他人了。

有人說文藝不要目的,一有目的就概念化。我看,不要目的的文藝作品,也可以出一些吧。出兩種,一種要目的的,一種不要目的的,行不行?總之,對人民的教育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解決思想問題,不能用專制、武斷、壓制的辦法,要人服,就要說服,而不能壓服。文學藝術家恐怕也要經過一個鍛煉的過程,有些人還是不自覺的,沒有經過鍛煉。有些主張文藝不要目的的,其實是要目的,只是不要你這個目的,在無目的掩護下,有他的目的,就是要小資產階級、資產階級的目的。

有人問資產階級思想同小資產階級思想的區別,我就分不出來。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在經濟上屬於一個範疇。若論出身,小資產階級出身的人反動起來,也很厲害。資產階級出身的知識分子,接受了馬克思主義,也蠻革命,我也是算在這個範疇之內的。對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不光看出身,我指的是他們接受的是資產階級學校教育,而資產階級是按照它的利益來教育人的,有的人後來又接受了馬克思主義。資產階級思想和小資產階級思想,如何區分法,我看很難。

報紙、廣播、文工團、劇團、文學藝術都是教育人民的。有人說,「不講教育,說娛樂好了」,這也可以,但是你演戲,總要影響人。所以教育者首先應當受教育,這是馬克思講的。[6]我們這些人應當受教育,說不用受教育是站不住腳的。這些教育人的人,他們從事的工作,整個說來,是教育人的過程,要幾十年,把六億人口教育好。

蘇聯十月革命後,教條主義也厲害得很,那時的文學團體「拉普」[7]曾經對作家採取命令主義,強迫別人必須怎樣寫作。但聽說那個時期還有一些言論自由,還有「同路人」,「同路人」還有刊物。我們可不可以讓人家辦個唱反調的刊物?不妨公開唱反調。蘇聯那時有人公開承認自己是「同路人」,可見這一點同我們今天是不同的。開頭幾年還可以唱反調,有些言論自由,以後就只許講黨和政府的好話,不許講壞話,不能批評,搞個人崇拜。斯大林常常把兩種矛盾混淆起來了。我們的文化教育政策不採取他們的辦法,我們採取有領導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現在還沒有造成放的環境,還是放得不夠,是百花想放而不敢放,是百家想鳴而不敢鳴。陳其通他們四人的文章,我就讀了兩遍,他們無非是「憂心如焚」,唯恐天下大亂。應該估計到中國的情況,兩頭小中間大,小資產階級那麼多,無非是思想混亂,要求解答問題。

我說這些話,是想和同志們交換意見,看看客觀情況是否如此。相信馬克思主義的,在知識分子中佔十分之一——五十萬,有沒有這麼多?不信的,那麼多,這不能強迫。假如經過三個或者四個五年計畫,有三分之一的人相信馬克思主義世界觀,又不是教條主義,不是機會主義,那就好了。

魯迅不是共產黨員,他是了解馬克思主義世界觀的。他用了一番功夫研究,又經過自己的實踐,相信馬克思主義是真理。特別是他後期的雜文,很有力量。他的雜文有力量,就在於有了馬克思主義世界觀。我看魯迅在世還會寫雜文,小說恐怕寫不動了,大概是文聯主席,開會的時候講一講。這三十三個題目,他一講或者寫出雜文來,就解決問題。他一定有話講,他一定會講的,而且是很勇敢的。

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是不怕什麼的,任何人也不怕。不怕別人整不整,頂多沒有飯吃,討飯,挨整,坐班房,殺頭,受冤枉。我沒有討過飯。要革命,不準備殺頭是不行的。被敵人殺了不冤枉。被自己人錯殺了就很不好,所以我們黨內有一條:一個不殺。但是坐班房、受點整也難說。上次我曾講了薛仁貴[8]、孫行者的事。薛仁貴害了病,打勝仗,功勞掛在別人身上。對孫行者也不公平,他自然個人英雄主義蠻厲害,自稱齊天大聖,玉皇大帝只封他「弼馬溫」,所以他就大鬧天宮,反官僚主義。我看宗派主義和主觀主義都有,張士貴[9]宗派主義、官僚主義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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