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許高的塵土範圍不斷地擴大、加高著,範圍之內,被裹進去的人數越來越多,騎兵步兵混雜著亂作了一團。
本來完顏成功的合圍之勢頗有章法,弓箭阻隔,槍兵攔截,若是按照正常的情況下,高崇這一千宋兵是絕對沖不亂他的陣型的。
然而,他卻沒有和岳少安交過手,不知道岳少安手下的人,打仗最正常的就是在他們眼中的不正常,幾個火油包裹便打亂了他們的陣型,接著騎兵藉機衝下,原本擺好的陣型便亂了。
若是單單如此的話,依照完顏成功的能力還是可以控制局勢的,可,後面還跟著一個立功和報仇心切的烏古倫。
他帶人一衝,整體上打亂了完顏成功的部署。烏古倫帶的人都是直屬完顏滿的兵馬,並不受完顏成功的先鋒營指揮,如此一來,雖然依舊是金兵打宋人,可局勢已經混亂不堪,恍如三方混戰一般,再加之塵土飛揚,四周圍又看不真切,士兵們的耳中全都是喊殺之聲,周為只要看到有人沖著自己亮出兵刃便揮起手中的兵器,或砍、或刺……
高崇心知已經逃不出去,只求多殺幾個金兵夠本,策馬急沖,手中的戰刀連揮,也不管砍到那裡,反正在他們眼前阻隔的全都是步兵,自己的人是騎兵,他也不管那麼多,只要見著沒有起碼的就是一刀。
高崇雖悍勇,可自身的本領卻並不是十分高強,也就和一般的將領差不多,在幾番衝殺下,手臂便已覺吃力,若不是身旁的部下極力護著他,他現在早應該成為了一具屍體,被隨後而來的馬蹄踏爛了……
只是,身旁的部下越來越少,金兵雖然混亂,但是,戰力卻不是梁王或者張先讓那些殘兵可以比擬的,他們單人戰力極強,宋軍急速損失著。
盪起的塵土雖然越來越大,但是,宋軍的防守區域卻越來越小,一千多的騎兵,到現在已經剩下不到一般了。
高崇手中的戰刀都已經砍的卷了刃,他的雙臂越使越覺得沉重,尤其是左臂的箭傷,起先還不覺得如何,現在卻影響極大,一條左臂已經隱隱發麻,握在刀柄上的左手也幾乎失去了知覺。
就是還有知覺的右手也已經是虎口破裂,血流不止了。他現在很是慶幸自己先前的做法,要不是一開始便將刀柄和手掌綁到了一起,現在的戰刀一定早已經脫手了吧。
眼前,一個金兵的長矛斜刺而來,高崇一驚,急忙凝神,側身一讓手起刀落,那金兵的腦袋便飛舞了起來,然而,噴濺到半空的血花還沒有落下,卻又有一把長槍刺了過來,高崇手提著戰刀只覺得刀身沉重異常,想躲開,已經來不急了。
然而,想棄掉戰刀也是不能,刀柄和右手緊緊地綁在一起,如何能過甩的脫。情急之下,高崇只能騰出已經麻木了左手急探而出,一把抓住了槍桿向一旁扯去。
本來,一個普通士卒刺來的一槍,如果換做平日,高崇一定很簡單地就扯到了一旁,可是,現在他的左手已經失去了知覺,力氣也消耗深巨,只能將那槍頭扯離了自己胸口的位置,卻是不能再撼動分毫了。
長槍前刺之勢未能被阻隔,槍桿滑脫了他的手指,直刺了下去。
「啊——」
高崇慘呼一聲,長槍的槍尖直刺進了他左臂的臂膀之中。隨著高崇的慘呼,身旁的部下也已經解決的纏住自己的金兵,回身一矛將那金兵刺死在了馬前。
本來已經失去知覺的左臂傳來了鑽心的劇痛,高崇咬著牙強忍著,然而,那種劇痛卻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他眼前一黑,險些掉下了馬去。
還好,身邊的下屬伸過了手,將他扶住,這才使得搖搖欲墜的他有重新坐穩在了馬上。
一開始的劇痛過後,高崇深深地吸了口氣,臉色一片慘白,下巴也因為牙齒咬的太緊而微微顫抖著。手下的偏將看著高崇那血肉模糊的左臂,那長槍的長頭已經從另一條穿了出來。
槍頭至中間穿過,血肉都翻了出來,偏將眼圈一紅,根據目測,他已經知道,那槍頭一定是刺斷了骨頭,不然不可能從正當中穿出。
「將軍……」
偏將的聲音有些悲切,此時此刻,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若是將他那頭拔出,又沒有止血的工具,高崇一定會流血而死的,若要是不把的話,拖著這麼一桿長槍,想要逃出去,那更是不可能了,雖然,他們也知道今天十有八九是死在這裡了。但,每個人都會將自己的處境往好的地方想,即便是九死一生的絕境,也會幻想著那一生後的事。
高崇沒有一絲血色的臉緩緩地扭了過來,伸出了右手遞到了那個偏將身前。
偏將現在還在吃驚之中,並沒有明白他的意思。高崇顫抖聲音從牙縫中擠了出來:「解開……」
偏將聽到他說話,這才反應過來,急忙動手將他綁在右手和戰刀刀柄上的布條解了下來,「噹啷——」戰刀落地。
高崇伸手握住了長槍的槍桿,雙目一凝,沉聲喝道:「砍——」
「將軍……」
偏將看著高崇血肉模糊的左臂,怎麼也下不了手。
看著偏將的模樣,高崇知道,這傻小子一定是以為自己讓他砍手臂,若是換在平日,一定會臭罵他一頓,不過,此時劇痛之餘,他也沒有太多的力氣罵人了,只是又將話重複了一遍:「砍槍桿……」
「哦……」
偏將恍然大悟,這次,速度極為麻利,他槍矛一挑將高崇掉在地上的戰刀刀柄挑了起來,探手抓在了手中,然後,將長矛往地面一插,看著高崇道:「將軍,忍著點!」
說罷,猛然抬起了戰刀,「呼!」咬著牙砍了下去。
「咔嚓——」
「啊——」
隨著槍桿的斷裂之聲,高崇再次慘叫一聲,臉色更加沒有了一絲血色,慘白的厲害,恍如一張沒有一絲雜色的白紙一般。
那戰刀本來就在他的衝殺中已經被砍的卷刃,不在鋒利,而且,那槍桿也是韌性十足,這般深深砍斷,槍桿上的震動直傳到了左臂只上,高崇只覺得自己的左臂都似乎本震斷了一般。彷如骨頭都層層碎裂,變成了粉末裝。
那種疼痛險些就讓他當場暈了過去,如果不是現在身在戰場,他心中知道,若是自己現在暈了,自己帶出來的這一千人便真的沒有一個能回去了,因而堅持著,換一個地方,他此時也早已經暈過去幾次了。
偏將扶著高崇,臉色也是一片慘白之色。看著高崇那因疼痛而不斷滲出的汗水將臉上的泥土洗去,又再次覆蓋上。
他心中十足的不是滋味,高崇這人和岳少安一樣,平日里沒事總喜歡調侃他們,甚至是一有不對,便上去就是一腳,或者一巴掌,但是,待人極好,而且,是一副熱心腸,在部下面前也不擺什麼架子,他的這些部下對他都很是忠心。
如今看著他這幅模樣,偏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忽然,躍到了他的馬背上,解開自己的腰帶將兩人綁在了一起:「將軍,放心,我們誓死護您殺出重圍!」
高崇心中感動,只是此時他已經痛的有些說不出話來了,牙關緊咬著搖了搖頭。
偏將不在說話,而是扭頭對著身邊正在奮勇護衛著高崇的同伴們大聲喊道:「兄弟們,我們護著將軍殺出去,若是我死了,你們就過來背起將軍,就是我們全都死在這裡,也一定要將將軍護送出去。」
其他的同伴並沒有什麼豪言壯語,會給他的只是一個肯定的眼神,和隨著前沖之勢的吶喊:「殺——」
十幾匹馬被馬上之人打的如同驚了一般,朝著前方直衝了出去,馬上之人全都爆發出了自己所有的潛力拚死廝殺著。
所過之處,鮮血飛濺,如果有一個人倒下了,其他的人便會利馬補上去,以填補空缺,高崇和那個偏將始終被他們護在中間。
衝殺之中,高崇看著身旁的一個個忠心的下屬倒了下去,以前,他只覺得這幫小子只會和自己貧嘴,統統都是飯桶,眼見他們為了自己如此慘烈,高崇已經是熱淚盈眶。
無聲的淚水順著眼眶流了下來,將臉上那灰色的塵土衝出了一條細小的溝壑……兄弟們啊!下次再在一起喝酒調侃之時,還能剩下幾人?或許,我們會在地下再聚吧!
淚水已經模糊了高崇的視線,他最後能看清楚的只有無數的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