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黃昏時分走掉的人

高野十郎用自來水筆在紙上畫著。他畫的是三角形和圓形,以及連結它們的幾道線。

中久保知道高野打算制一張圖表。但是高野十郎並不能馬上完成這些圖解。不,他正在煞費苦心地想完成它。

他重新畫過一道線,又改變一下弧線的位置。忽而畫成雙重,忽而又改成三重;忽而勾掉,忽而又恢複過來。高野十郎顯然對這項工作感到吃力。

他皺著眉頭,用手托著額,恰象是在解答困難的數學題一樣畫了好幾道虛線。

「簡直不明白,」高野十郎嘟囔著,看了一陣子自己畫的圖表,然後又去修改那些圖形。

中久保京介隔著桌子看著。起初,他還以為高野這樣猶豫不決是在自己面前裝腔作勢——也就是說,他只當高野是在賣弄,故意改來改去。

但是中久保看著對方的表情,不得不改變自己的這種想法。高野十郎好象的確一時畫不出這張圖來。

「唉,畫不出來,」他終於把自來水筆撂下了。「我本來以為一下子就可以畫出來呢,還是心裡沒有把頭緒理清楚。」

他把頭髮亂抓了一陣,深深地喘了一口氣。

「我自己以為是知道的,可是一旦要畫出來,就有不夠的地方了。不夠的地方其實就是我知道得不透徹的地方。由於含糊不清,畫起來就不順手了。」

「但是,」中久保京介對正在為難的對方說,「能不能單把您知道的部分畫下來呢?」

「是啊……」

高野十郎盯著看那張紙。

高野似乎揣想著在紙上構制形形色色的圖表,又抹掉了。

「且慢,」高野使勁搔了搔下巴頦底下,突然說,「我告訴您另外一件事情吧。講著講著,說不定我就能找出這張圖的輪廓了。」

中久保京介明白了高野這句話的意思。對,確實有這樣的情形:面臨難題解答不了時,突然換個方向試試。思想凝滯在一點上的話,互不相干的意識往往會突然發生變化,使思想成熟的。

中久保京介重新看了看高野那沒有畫完的圖。

上面有著四方形的框框,有圓圈,下面又東一個西一個地配置著幾個方框框。框框和圓圈之間連結著線,分別連到下邊的框框里。不僅如此,畫面的左右兩方也分布著線和框框,伸出了形形色色的枝杈,好象抽象派的畫似的。

不用說,在方框框和圓圈裡是要寫上某些名稱吧。高野十郎的苦惱就在於不知道寫上什麼字才合適。

他也許會在中央的大圓圈裡寫上「V資金」。從上邊的那些框框畫出來的線都集中在圓圈裡,由此看來,框框也許是構成V資金的各機構的位置吧。象許許多多樹梢一樣突出來的,說不定就標誌著資金流通的方向。

「對不起,容我想一想,」高野十郎點燃了一支香煙說。他兩眼帶著倦意,口裡噴著青煙。從他臉上的表情是無法判斷他究竟是仍然一心想畫完那張圖呢,還是想著他剛才所說的「另外一件事情」該怎樣開頭。

「所謂V資金,包括種種東西。但是對這筆V資金略微有所覺察的人也不知道最重要的一點:日本的財產。」高野十郎突然說道,「剛戰敗後,東京法庭的美國首席檢察官紀南曾悄悄招待過日本過去的四個重臣,其中包括海軍大將岡田 和米內二人。關於這兩個人有過這樣一件事:好久以前,政府曾召開過要推薦東條 為首相的所謂重臣會議,出席者當中,反對過東條的都成了當今這奇怪的繁榮局面的締造者。您也知道,主持會議的是內務相木戶孝一 ,近衛公 託病沒有出席。出席者有若槻 、岡田、廣田 、林 、平沼 、阿部 、米內等當過首相的人,以及樞密院議長原。其中除了若槻推薦宇垣 外,阿部、林、廣田和原都贊成木戶所推薦的東條。但是其中只有兩個前首相始終保持沉默,那就是岡田啟介和米內光政。要是說現代神話的種子是這兩個人播下的,我認為也不算誇張。」

「這話是什麼意思?」中久保京介覺得話一下子扯得太遠了,但是從談話的順序來說,只好這麼問。

「事情是這樣的:為了答謝美國首席檢察官這次的招待,日本方面的重臣在箱根回請紀南。這是一個絕密的會議。紀南遲到了,會議直到夜裡十一點鐘才開始。在會上,紀南透露了美軍總司令部最高統帥已決定不把天皇指為戰犯。美國首席檢察官為什麼要在這個私人會晤的場合透露這樣一個問題呢?當時,不把天皇指為戰犯,在國際上是個重大問題。以後人們悄悄談論的關於V資金的傳說就起因於此。至今也還發生著一些一般人不大理解的怪現象。首先令人想到的是:戰敗後把據說還足以進行將近十年戰爭的軍部財產秘密儲存起來的問題。此外,還有龐大到被稱為世界三大巨富之一的皇室財產。兩者加在一起,按照今天的價格恐怕合數十萬億日元了。把軍部財產儲存起來的這些人即便認為這是一種愛國的舉動,從結果上來說,也只是使得皇室經濟癱瘓下來,同時形成了如今對局外人完全保密的、在國際上周轉的資金。我認為這至少是形成這種現狀的最大的原因。

「以後,形形色色的人們環繞著這些物資明裡暗裡展開了活動,發生了一些按照我們的常識來說是不可理解的怪現象。例如,某經濟團體以援助沖繩自由黨的名義而付出的三億美元調濟資金的內幕;或者據說擁有六十億日元的特殊公司所持股票的保證金(日本政府對美國保證東京芝浦等公司的股票時價計算);這些資金就象泉水一樣湧出來。就拿『銀行事件,來說吧,該行總經理說是貸給了一位女經理十億日元。不論多麼好女色,堂堂一個銀行家絕不肯在一個女人身上花這麼多錢,其中也有內幕。這樣的例子還很多。總之,日本的命運可以說是由金錢勢力來操縱著的。為什麼金錢會象這樣泉水般源源不絕呢?本本分分的中小企業者眼看要倒閉時央求銀行貸給他們一筆資金周轉,銀行不肯輕易答應;然而暗地裡他們卻毫不在意地拋出幾億日元。

「您也知道,凡是V資金可能存在的地方,就有許多不明來歷的人物。這些人物如今在社會上都很知名。戰爭結束後已經過了十年多啦,他們大概也得開始出頭露面了吧,不然就成不了事。關於自己,他們只是說乘著戰後那場混亂賺了一筆錢。有的說是買賣碎鐵賺的,有的說是造船賺的,也有的說是做股票投機賺的,或者說是做金屬生意發了大財。其中有的如今已經發跡成為日本首屈一指的官商了。在交通事業方面,也有的撕下假面具,成為頭號的實力人物了。他們有個共同點:經歷上都有一段不清不楚,而且缺的正是重要的部分。這究竟說明什麼問題呢?說明奇怪的現象跟這些參與者那段搞不清楚的經歷是分不開的。作為兜町最大的霸王而引起轟動的都築逸廣的背景之謎,也是從這方面產生的一個事件。木元茂本來只是一個碎鐵商,如今戴上假面具,當上了左右日本的頭號官商。消息靈通人士甚至說,戰後金融實業界是木元在幕後操縱的。」高野說到這裡,露出了一絲笑容。「然而,所有的歷史家都是以什麼人撰寫的傳說作素材的。傳記或歷史的真實部分恐怕都是經過纂改而流傳下來的吧。一旦那個時代結束,到了下一個時代,這些編寫出來的傳說就已經具有權威性、變成『真實』的了。因為了解事實真相的人已經死絕了,接替他們的人不明真相。對年輕人說來,現在就是一切。不論這些人過去是強盜還是干走私生意的都無關緊要,趕浪頭的傳記作者所編寫的那一套,到後來就成了權威。」

高野十郎接著說下去:「以軍需省為中心安排戰爭期間的貴重金屬等龐大物資的究竟是誰呢?掌握著正確的詳單的又是什麼人呢?詳單包括鑲著世上罕見的鑽石的王冠和貴重的財產。制訂計畫的是保守黨的某實力人物。他可以說是了解一切情況的人。在解除 之前,他就已經被遴選為將來登台的明星之一了。雖然被關在巢鴨監獄裡,他也足以算得上是個實力人物。木元茂當上今天的『怪官商』,『水星號』墜落之謎,以及九州鋼鐵公司總經理結城浩之死,都是與之有關連的大事件。

「以前有過這麼一件事。比方說,戰敗已成定局時,某財閥在『滿洲』的全部資本和企業照那樣下去就會蕩然無存了。那個財閥想到,何不乘著日本國民還不知道戰局絕對於日本不利的時候,設法先把在『滿洲』的投資收回到國內來呢?結果,在昭和十九年,某財閥就與當時擔任經濟閣員的這個保守黨某實力人物相勾結,開始在國內悄悄發放『滿洲』軍需工廠的股票,把它換成現款。當時的『滿洲』軍需工廠是一級的國策公司 ,在國內是不准許買賣該公司的股票的。因為『滿洲』軍需工廠所有的股票都歸當地投資證券公司所有,非經有關大臣的批准,是不能在國內過戶的。這個軍需工業財閥的頭目恰好是證券公會的會長,當時在政府里的經濟閣員就與財閥以及這位會長互相合作,這個陰謀計畫就順利地實現了。這些股票外加十成貼水在國內過了戶,賣給了不知道必然要戰敗的國民。

「戰敗後股票怎樣了?實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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