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解說者

廣播局的客廳不是說這種話的地方。中久保京介把這位高野十郎邀到自己熟識的一家小飯館裡去。

儘管紙隔扇很臟,鋪席也殘舊了,小飯館的樓上白天卻很清靜。中久保只叫女侍端來啤酒,就把她打發走了。

中久保京介問道:

「您是不是辭去了是枝先生那兒的工作?」

高野十郎那微黑的臉上滲出了一些汗,回答道:

「是啊,我跟他意見有些不合。」

「意見怎麼不合?」

「唉,我慢慢告訴您。總之,如今是枝和我什麼關係也沒有了。可是,多虧我在是枝先生那裡工作過,我才有了這方面的知識,能夠或多或少把您想要知道的事情告訴您。在這一點上。我不免有些於心不安;但是紺野君既已死於非命,我覺得我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是嗎?說實在的,我也正想要找您這樣一位呢。就請您坦率地講給我聽吧。」

「從哪一樁先談起呢?關於接收的鑽石,紺野君大概跟您談過不少了吧?」

「是的……那可是個越聽越離奇的問題哩。」

說到這裡,中久保京介想起先前讀過的關於T銀行的那份怪文件。

「聽到紺野先生談起鑽石的事,我就不由得把它和我一向所抱的這樣一個疑問聯繫起來了:T銀行總經理佐佐先生為什麼有那麼大的實力?幸好您在是枝先生那裡呆過,對經濟問題想必也是熟悉的。T銀行的情況究竟怎樣?」

「是啊,」高野把喝乾了的啤酒杯子咯嗒一聲放在桌上。「的確有關係。唉,T銀行之謎可以說就是接收鑽石和貴重金屬的秘密。」

「哦?是真的嗎?」

「不是瞎話。不知底細的人,也許會以為這是世間罕聞的奇談,您就聽我講吧。嗯,還是從那件事談起好吧。」

高野在衣袋裡摸了一陣子,拽出一個厚厚的筆記本。中久保從對面望過去,只見那污跡斑斑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小字。

高野頗為自得地翻著那個本子,翻到一個地方就用指頭按住。

「要是從佐佐先生如今在金融實業界干著些什麼來講起,我想就能夠把T銀行的性質說清楚了。啊,請您等一等……」

高野低著頭把自己寫在本子上的東西默默地讀了幾分鐘。中久保這時才注意到,他雖留著長長的頭髮,腦袋卻已有點歇頂了。

「您聽我講吧,」高野似乎理好了話頭。「中久保先生,您不用客氣,儘管喝著啤酒聽吧……佐佐總經理投資的企業,總有五十項以上吧。那個人除了每天到T市的銀行總行和東京分行之外,還時常到最近在東京市中心蓋起來的豪華的S飯店去。銀行的業務完全交給了親信的董事去辦,自己卻從早到晚優哉悠哉地會客。S飯店也是最近從他手裡借到巨款的人花了大筆資金蓋起來的。總之,佐佐並不是坐著汽車在各企業之間串來串去的那種總經理派頭的人。一切秘密會談似乎都是在T市的私邸或是在剛才談到的S飯店裡進行的。他不利用政界和金融實業界人士經常聚談的場所赤坂和新橋,這一點也挺特別。

「值得注意的一點是,佐佐總經理擔任著國際俱樂部這個國際社交團體的幹事。在戰爭期間,這個俱樂部曾被指控為用猶太資本建立的國際陰謀機關而受到彈壓。佐佐總經理為什麼對這個俱樂部這麼熱心,說下去您就會明白啦。

「有人傳說佐佐先生的財力如今是二百億,又有人傳說是五百億。他究竟有多少資金是不清楚的,因為他的資金牽連到國外,暗中周轉得非常巧妙。」

中久保京介看著對方的臉說:

「國外?」

「對啦。在這之前……」高野一邊看著筆記本,一邊伸手去拿杯子。「先把佐佐先生的投資事業大致說明一下吧。除了他的本行金融事業之外,他還對S飯店那樣的服務性企業以及土木工程、百貨商店、軍需等各方面都有投資。這還不過是公開出來的項目。除此而外,在證券方面和市上的金融界他也有大批投資。他還瞞著日本人民在東京和紐約存有美元,進行著特殊的活動。」

中久保京介尖起耳朵來聽。東京和紐約——他不由得聯想到屢次零碎聽到的關於那筆國際資金的話。

「佐佐先生的金融事業是以他施行獨裁統治的T銀行為中心。此外,事實上他還把信託銀行、海上火災保險公司、人壽保險公司和互助銀行也納在自己的勢力之下。還有兩三家地方銀行似乎也與佐佐有很深的特殊關係。他一個人支配著這麼多金融機構,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您也知道,佐佐先生早年在如今已經沒落的一個著名的日本財閥所開的公司里工作,如今他與過去的上司、舊財閥剛好調換了位置,因為舊主人家下一代辦的各種企業都得仰仗佐佐的資金。從這些地方看,也可以說佐佐先生與舊財閥緊密勾結,巧妙地周轉著資金。

「拿服務性的企業來說,他向S飯店那樣在東京數一數二的豪華飯店投資,還把手廣泛地伸到大體育場、電影公司、東都溫泉等各方面去。除了這些公開的活動,他還扎紮實實地暗中周轉著資金。」

「暗中周轉?」

「也就是說,他叫自己的心腹放高利貸。說是高利貸,其實就是個在M大廈 和京橋 一帶公開設立辦事處的銀號。辦法是,到這裡來借錢的人先由各該辦事處進行嚴密的調查,夠格的才由銀行給予貸款。契約規定兩個月左右滿期之後,借戶即向佐佐經營的互助銀行按月償還。這也就是佐佐資金的一種巧妙的調撥辦法。除了佐佐本人,恐怕誰也不知道眼下東京市內的黑市金融究竟有多少是佐佐資金。他手頭存著必須象這樣不斷周轉的龐大的秘密資金。從性質上來說,這筆秘密資金的來源是不能公開出來的,佐佐在管理上很費腦筋。也不能公開放在自己的銀行里,因此,為了不讓這筆錢死放著,必須以投資以及其他方式不斷調動它。」

「但是,」中久保京介打斷了他的話,「佐佐先生只是個地方銀行總經理,而且還是戰爭期間由兩個財閥的銀行合併而成的,他是碰上運氣才當上今天的地方銀行總經理的。我有個簡單的疑問:他個人怎麼會弄到這麼多錢呢?」

「您問的有道理。可是且聽我說呀。關於佐佐先生的投資,我得再繼續說一點,脈絡才能清楚。」高野把中久保倒給他的啤酒一飲而盡。「光靠搞黑市金融,佐佐先生那筆多得不得了的錢是處理不完的。此外,他還向兜町 的證券界進行投資,把它當作安全的藏錢之處,因為這裡是大藏省、國稅廳、民間經濟調查機關都插不進來的治外法權區域。按說佐佐先生原先就是吃投機飯的。戰爭結束後,佐佐先生隱名埋姓地到一厥不振的兜町去搜購當時象廢紙一樣的股票。如今發展成為一流證券公司的交易所,有三家都是靠佐佐資金恢複起來的。因此,這些著名的證券公司至今都仰承佐佐的鼻息。如今在兜町究竟有多少佐佐資金在明裡暗裡倒騰著,這又是除了他本人之外誰也不能確知的。」

中久保京介只有目瞪口呆地聽著對方的話。一個地方銀行的總經理竟有這麼大一筆款子,這也是不可想像的。他起初還以為高野十郎是在誇張呢。

可是高野拿出一張舊紙,具體地開列出佐佐所投資的公司的名稱給中久保看。

「如果你覺得我說的是瞎話,」他說,「就請到這些公司去一家家打聽打聽看,一定可以為我的話找到證據。那時您大概就會相信我沒說瞎話啦。」

「不,我倒不是不相信您,可是事情太大啦。」

「所以我開頭不是說過了嘛:不知底細的人,也許會以為我說的都是瞎話。可是,中久保先生,這是真的呢。這是我在是枝先生那裡的時候調查出來的。」

聽到是枝的名字,中久保京介就想起了有末晉造的話。他說過千代田經濟研究所所長是枝勛夫與外國情報機關有勾結。

中久保京介心裡大為興奮起來。關於保守黨骨幹木下邦輔和佐佐總經理的關係,以及關於T縣(包括T銀行在內)的種種疑問,或許可以從這個人的口裡得到解答吧。

「佐佐先生除了搞黑市金融、證券投資,他還做美元生意。說是美元生意,可不是在銀座或日比谷一帶偷偷摸摸倒換的小額黑市美元,而是堂堂皇皇地用由外國銀行作擔保的支票來倒換的巨額美元。據知道底細的人說,佐佐先生換了個名字在一家美國系統的銀行的東京分行里開了個戶頭。這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更重要的是在美國本土上也有佐佐的美元資金。原來有個奇怪的人物在日本和美國之間來來往往,他和佐佐合作著。」

「奇怪的人物?」

「我一提到這個人,您一定會馬上覺察到:哦,原來是那個老人呀。」

「老人?」中久保京介聯想到有末晉造屢次跟他提過的那位「老人」。

這一次他倒先說開了:

「那個人不就是佔領軍法務局的哈德雷的岳父嗎?他不是跟京都聖化教教主有著密切關係嗎?聽說這個老人還把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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