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諸神的資金

中久保京介同芝山乙男取得聯繫,在四谷的一家不顯眼的咖啡館初次會了面。

在這以前,中久保曾經三四次設法同有末晉造的信里介紹的芝山乙男聯繫。可是,芝山乙男非常慎重。中久保試用了兩三種方式,好容易才安排好了這次會見。

那家咖啡館也是對方指定的。

及至見到芝山乙男,一看原來他是個溫柔敦厚的中年紳士。頭髮已經花白,但是紅光滿面,那粗黑的眉毛尤其給人很深的印象。

兩人在咖啡館初次會面,覺得有點尷尬。中久保剛要講正經事,芝山就制止了。

「等會兒另換個地方再領教吧。」

但是,初次見面的兩個人並沒有什麼話可談。他們只講了一些客套話,就走出了咖啡館。

那是晚上八點鐘左右。這個時刻也是芝山方面在電話里約定的。

「前面由我來領路吧。」

芝山簡短地這麼講了一句,叫住了駛過的一輛出租汽車,吩咐司機向上野方面開去。

在車裡,兩個人也不免有些尷尬,因為沒有共同的話題。「今天天氣哈哈哈」,然後就扯不下去了。

中久保京介知道汽車沿著不忍池邊上行駛。他心裡有點不安,不知會給帶到什麼地方去,可這是他自己先約人家的,就也只好信賴芝山乙男了。

汽車在住宅街的一處停下來。那一帶路燈稀稀落落的。石垣上是一排排高大的房舍。

他被領入一家小小的旅館。在燈光映照下,素凈的玻璃招牌上浮出一個艷冶的字型大小:「花月」。

芝山乙男走進了門。他向旅館裡的人打了個招呼,馬上就把中久保京介叫進去了。他們爬上了狹窄的樓梯,走進六鋪席左右的骯里骯髒的房間。

「這樣的房子才方便呢。」芝山乙男那濃眉下的眼睛露出笑意。「在這裡咱們都不會碰到熟人的。」

這個房間的席子和紙隔扇都很粗糙,冷颼颼的。兩個人夾著油漆剝落的硃紅色桌子對坐,喝著老婦端來的茶。

「這一陣子實在失禮了。」

芝山乙男這才真正寒暄起來。話里含有道歉的意思,因為中久保京介和他聯繫,他遲遲沒有搭理。

中久保京介一開始就說明了自己的來歷。他還明確說出是有末晉造介紹他來找芝山的。

芝山乙男目前以銷售汽車零件為業。但是中久保並沒有直接向他做買賣的地方聯繫。他是通過間接方式聯繫的,一切都是按照有末晉造給他的芝山的名片後面所寫的指示來辦的。

芝山乙男重新詢問了中久保京介的真實意圖。中久保京介老老實實地說明了全部來意。如果這方面稍有隱瞞,對方就會生疑,什麼也不肯談了。

「其實,我也收到了有末君的信,」芝山乙男說。「您來聯繫了好幾次,不過這可是隨便不得的啊。」

芝山似乎也和有末一樣,是個極其慎重的人。

初次會面沒有談出什麼,兩個人的關係還不夠融洽。最初,雙方都互相摸底。兩個人之間隔著一道牆,阻礙著情誼的交融。

一開頭談的是有末晉造的情況。在目前情況下,他是兩個人唯一的共同話題。

這個旅館出入的客人不太多。只是在談著話的時候偶爾可以聽到輕輕踏著樓梯走上來的腳步聲。

中久保京介和芝山會了五六次面後,芝山才開始一點點地談起「情況」。中久保京介一直耐心地等待芝山啟口。

「正如有末君所說的,我是已故經濟評論家江木務的好朋友。有一個時期,我還協助過他的工作。」

芝山就這樣談起來了。

關於江木務,大致的情況中久保京介也已經知道了。有末晉造的來信是這樣說明的:

「提起江木務先生,您一定會立即想起這個名字吧。作為經濟評論家,他以對經濟問題具有敏銳的分析能力而知名,論理犀利明確,一時成為新聞界的寵兒。

「這個人在兩年前以經濟考察官的身分去美國。也許您已經在報紙上讀到過,他在任期還沒滿就回國的時候,患了神經衰弱,最後因服用安眠藥過量而死亡。另外也有人斷定他是自殺的。」

收到有末晉造的信以後,中久保盡量把江木務寫的文章找了來閱讀。有些文章已經編成書,有的還只是刊登在綜合性的雜誌上的。

作為經濟評論家,江木務是戰後的先驅之一吧。現在重讀他的文章,只覺得其立論的正確,不是他人所能比擬的。

他不愧為通商產業省官員,筆下從不發揮空洞抽象的理論,總是以具體情況為基礎。由於他出身調查部門,所以掌握著豐富的資料,分析都有數字根據,這是他文章的顯著特點。這個年輕官員的文章很容易就被戰後人數不多的評論界所接納,其原因是不難理解的。

中久保京介所蒐集的刊登江木的文章的雜誌就有十幾種。由此可見他是怎樣活躍地不斷從事寫作。當時報紙曾報道他患了神經衰弱,回國後不久即病死的消息,可是有末晉造在信里對這件事提出了下述疑問:

「但是江木務先生為什麼患了這麼嚴重的神經衰弱呢?江木先生精通英語,年輕時畢業於美國的一個地方大學。他患神經衰弱的原因絕不是不懂外語或者不堪寂寞,這一點是擺得很清楚的。那末,究竟原因何在呢?這一切今天都成為隱謎。他也沒有留下遺書。不,也許留下了,但是沒有發表。」

有末晉造好象在暗示江木務的死與當時日本某些內幕有關係。

為了預先獲得一些知識,中久保京介在會見芝山以前曾找過兩三位經濟評論家,向他們打聽了江木務的情況。

他們一致肯定江木務的才華。當然,也有或多或少都提出些批評,但是沒有人否定他是當時卓越的經濟評論家。然而一提到江木務的死,有一兩位評論家就露出了耐人尋味的微笑。他們就那麼含蓄地笑了笑,不再說下去了。

為了弄清江木務這個謎,中久保京介曾向某報社要到了情報。內容是這樣的:

「江木務是以第一任經濟考察官的身份,由經濟官廳派遣出國的。但是他在美國逗留的時間越長,就越發擔心會被日本的新聞界所遺忘。他是好容易才進入戰後的新聞界的。他的最終目的是將來辭去官職,擔任一家報社的社論委員或是經濟評論家。

「在美國長住下去,勢必會被瞬息萬變的日本新聞界所遺忘。這就是他的苦惱所在。基於這種焦慮,他不斷把有關經濟情況的報道從美國寄給日本的報刊。

「不知道是不是著急過了度,他不斷向人訴說自己因患神經衰弱而失眠。這消息傳到他隸屬的官廳,有人就懷著惡意交頭接耳地說:江木是不是為著要回來而裝病呢。還有人帶著嫉妒的心情猜測說:江木大概想回到吃香的職位上來。

「江木務在遭到廳內這樣的冷遇的情況下,於昭和二十X年回國。他下飛機的時候,臉色蒼白,身體瘦削,已經沒有出國時的那種豐潤。他立即住進K醫院。入院後,廳內還紛紛議論說他是裝病,有的人則說他是真的病了。

「他出院後一周左右就死了,據說是服用安眠藥過了量。

「再說,江木回國後,廳內曾為了他將要求擔任什麼職務的問題頗為焦慮。上級和同僚關心的是他究竟去調查局或研究所呢,還是去計畫局。一言以蔽之,正因為他是江木務,所以才引起『焦慮』。

「據說江木剛回到日本後,雖然曾由於神經衰弱而精神支持不住,卻還說過:『今年的經濟白皮書讓我來執筆吧。』也可以說是這種自負使江木務減壽的。

「據推測,他之所以在美國患神經衰弱,是由於他所隸屬的外務省內部鬧派系之爭,因而他向該省提交的研究報告也不受上級重視,以及當時的次官派對他十分反感。」

「不對,那是與事實有出入的。」芝山乙男讀完了中久保京介給他看的報社提供的情報後微微地笑了。「江木君的性格大體上就是這樣。可是我認為他不是由於這樣的原因而患神經衰弱的。最初我也以為事情就象這裡所寫的那樣。就這一點來說,報社的調查還是徹底的。」

中久保京介問道:

「那末,是什麼原因呢?」

他們仍在那個旅館會面。

「別著急,聽我順序談下去吧。」芝山把濃眉下的眼鏡摘下來,慢慢地擦拭。「江木君自殺前曾向我透露了一點情況。」

「咦,江木先生還是自殺的呀?」

「我相信是這樣的。江木君常服安眠藥,我想他當然知道致命量是多少。當時他吃了安眠藥以後,趁著家裡人外出,又吃了一次安眠藥,而且量非常大。有人說過量是由於疏忽大意了,可是按說江木君是不會誤用安眠藥的。」

「江木先生有非死不可的原因嗎?」

「有的。說實在的,當時江木君的兩眼快要瞎啦。」

中久保京介也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情況。

「那是由於什麼原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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