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九、不想投降

第二天清晨,我們終於趕到了博卡拉城外,馬上就能洗個熱水澡,躺床上睡一覺了,我激動得心潮澎湃,但離城越來越近時,我開始覺得不祥了起來,路上的大巴車越來越多,移動速度很緩慢,這場景似曾相識的感覺。

果然,馬上就要進城的時候,路完全堵了,導遊下車去看了看,回來通知我們:博卡拉也有暴亂,和昨天公路上的暴亂不一樣,這裡的暴亂就在城裡,離我們很近。

我們仔細聽了聽,真的能聽到不遠處的口號聲,和稀稀拉拉的爆炸聲,我剛放鬆沒多久的肌肉,又全部收緊,進入了戰備狀態,雖然一路闖過來,但只是聽說暴亂,心裡沒把它看得太認真,沒想到現在,自己能離現場這麼近。

王燦這時又來精神了,抱著自己的箱子指手畫腳:「你看!為什麼奇特旺那麼窮,就是因為那邊兒的哥們兒實在是太懶了,連打群架搞暴亂都惦記著中間休息吃頓飯,你看人家這邊兒,這麼早就起床招呼上了!這才對嘛……」

我屏蔽掉王燦的聲音,拿出手機給拉辛打電話,開著車在停車場一樣的城外轉了幾圈後,我們終於看見了在小山坡上席地而坐的拉辛、那姐她們,和李熱血。

看到幾天沒見的大家,我一愣,我一直以為這幾天過得最苦的,我應該算是首當其衝,但看到席地而坐的這幾個人,居然人人臉上都是一副被虐過的殘樣。

李熱血看見我,一路小跑著向我沖了過來,站到我面前後,我仔細一看,嚇了一跳,小李同學不光是瘦了一點,黑了一些,臉上腿上居然還到處貼著創口貼,簡直像剛從傳銷組織放出來的一樣。

「你這是怎麼了啊?在哪兒受的傷啊?」

李熱血一臉的崩潰,吭吭哧哧半天,才憋出來一句:「程姐,我明白我男朋友為什麼跟我分手了。」

我一愣:「啊?那跟你受傷有什麼關係啊?你靠自殘想明白的啊?」

李熱血搖搖頭:「程姐,我男朋友不是渾蛋,是我,問題出在我。」

「那也不至於自殘吧?你先告訴我傷是怎麼回事兒啊。」

等我和李熱血在山坡上坐下來的時候,李熱血結結巴巴地告訴了我這兩天她的經歷。

到了博卡拉以後,那姐她們就住進了博卡拉最有名的魚尾山莊,李熱血不想住在那兒,因為裡面住的都是來度假的老頭老太太,酒店裡有一種夕陽紅的氣氛。

李熱血跟拉辛說,她想住在一個離雪山近一點兒的,充滿朝氣的酒店,拉辛拚命勸她,第一次出國,還是跟大部隊留在一起比較保險,但是沒勸住,在魚尾山莊住了一天後,李熱血被街上的一個小旅行社忽悠了,說可以帶她去住附近山上的薩郎科觀景酒店,又便宜又幽靜,打開窗就是雪山。

等被帶到這個「觀景酒店」後,李熱血才開始覺得不對勁,一千多米高的山頂上,只有這一家旅館,確實很幽靜,能開車的路只通到半山腰,後面一大截路都要靠步行。

白天的時候遊客還很多,都是來山上看雪山的,但到了晚上,遊客們就都下山了,只剩下李熱血一個人,留在這旅館裡,旅館的房間還沒有廁所大,開門就是床,天花板上還到處爬著壁虎。

在這裡住的第一個晚上,李熱血坐在山邊,伸出手,就能蓋住山腳下的一大片燈光,那片燈光是熱鬧的博卡拉城區,城裡肯定是歌舞昇平有酒有肉,但一個人晾在山頂上的李熱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片燈光亮了又滅,身邊只有牆上的壁虎一家三口做伴。

「那住一晚上,第二天下山不就得了么?」

「其實第一天,我也沒想走,我覺得自己好像需要那麼一個環境,好好想想我和我男朋友的事兒,那地兒真挺適合想事兒的,特別與世隔絕。」

「哦,你就在山上想了一晚上,就想明白了?」

李熱血老老實實地搖搖頭:「沒有,其實第一天晚上我什麼都沒想明白,因為我發現那旅館居然能上網,我就一直用手機刷微博來著,到了第二天,旅店裡住進來一個日本人,一個大哥,年紀看著有三十多了,背著個吉他,長得特滄桑,一看就特有故事,我和這大哥聊得挺好的,到了晚上,我倆坐在山邊兒上,一邊喝啤酒,一邊聊,我問這大哥,你來尼泊爾多久了?大哥說來了半年了,我特別驚訝,問他,這地兒有這麼好嗎?結果大哥說,他是為了躲日本的煩心事兒,所以來了尼泊爾,來了以後,發現這兒物價也低,也清凈,就不想走了。」

後來李熱血和大哥的啤酒越喝越多,大哥也跟李熱血掏了心窩子,說了自己是為什麼事兒躲到尼泊爾來的,他在日本的時候,每天朝九晚五地上班,也有固定的女朋友,交往了有幾年了,兩個人也有結婚的打算,但是有一天,這大哥在公司挨了老闆一頓罵,心裡挺堵得慌,晚上回家以後,和女朋友吃完飯,一起開始看電視,電視上演的是日本的那種搞笑節目,女朋友一邊看一邊靠著大哥嘎嘎嘎地樂,越樂大哥越心煩,大哥也不知道自己在煩什麼,就是有點兒快綳不住了的感覺,第二天去上班的路上,他好像還覺得那種刺耳的笑聲在自己身邊響著,一個禮拜後,他逃到了尼泊爾,來之前還告訴女朋友,這趟旅行就是給自己放個假,很快就回去,但來了以後,他發現自己很難回去了,他不想回到每天早上七點擠電車上班,下了班陪老闆喝酒,回了家陪女朋友看搞笑節目的日子裡了,還是尼泊爾適合他,他可以讓自己的精神世界安全一點。

「雖然覺得他挺可憐的,但我覺得這麼做肯定不對,說跑就跑了,多不爺們兒啊,你要是不喜歡女朋友了,起碼得跟人家說明白,你一走走半年,算怎麼回事兒,而且,上班挨罵,下班應酬,男的不都得這樣嘛,別人不說,我爸,都這歲數了,不也是天天苦哈哈地上班賺錢養家,晚上回了家陪我媽看那種狗血家庭劇,有時候想看個足球,都得看我媽的臉色才敢換台呢,這麼多年了,也沒看我爸突然就跑了,找一地兒出家了呀,還說什麼『保護精神世界』,其實就是變相逃避嘛,反正聽他發完牢騷,我就把自己想說的都說了,還告訴他,人生缺了什麼都行,就是不能缺勇氣,該承擔的承擔,該面對的面對,一受不了就躲起來,這事兒太不熱血了,我還是慘遭男友拋棄呢,可也沒想著就留在這兒不回去了呀。」

李熱血一股腦地把自己想說的說完了,大哥臉上還出現了很受用的表情,是不是完全聽懂了不知道,但點頭點得很用力,有種被說出心聲的感覺,還拍著李熱血的肩膀說了什麼「我們都是可憐的人,但我們的相遇很幸運」。

倆人的酒越喝越好,大哥拿出吉他,唱了幾首日本民謠,「在那麼高的山上,聽歌的感覺都不一樣,覺得自己跟死了似的,聽的都是天堂傳來的聲音,特別美,特別夢幻」。

大哥唱完歌以後,又鄭重地謝了李熱血一遍,謝謝她說了很多真實的話,喝得有點兒迷迷糊糊的李熱血伸手拍拍大哥的肩膀,開口說:「別客氣,你能想明白,我確實有功勞,對吧?」大哥拚命點頭,李熱血醉醺醺地沖著人家嘿一樂:「那,現在輪到你做點兒什麼,讓我舒服一下,開心一下了吧?」

李熱血自己形容:「當時那大哥臉上就露出了很複雜的表情,愣了一會兒,臉紅著點了點頭。」

大哥點頭表示願意配合後,李熱血「噔噔噔」地跑回房間,過了一會兒又「噔噔噔」地跑了回來,在大哥身邊重新坐下,手上多了一個iPad。

大哥傻坐在那兒,看著李熱血打開網頁,四周響起了《海賊王》的片頭動畫音樂,李熱血笑眯眯地對大哥說:「你們日本的《海賊王》我每周都追,這次出國正好趕上更新,我看不了國內的視頻網站,只能看Youtube上的,可是沒字幕我看不懂,急死我了,現在遇見你,真是老天爺幫我,來,幫我一句一句翻譯吧!說個大概就行。」

日本大哥當場愣在原地:「這就是你說的讓我幫你開心一下?」

李熱血點點頭:「啊,快點兒呀。」

我都能想到日本大哥當時的表情,一定是全身血液加速流動了三十秒,然後又瞬間凝固了,全身頓時擠滿了血塊兒,尤其是下半身。

「這大哥愣了一會兒,勉強幫我翻譯了兩句,後來就說太難了,他英語沒那麼好,臉色挺臭的就回房間了,我也沒覺得有什麼,就覺得日本人真奇怪,說翻臉就翻臉,咱們中國政府是得防著點兒他們。」

李熱血後來也回了房間,但過了不久,李熱血快睡著的時候,那大哥大概是酒勁兒上來了,開始站在門外敲李熱血的房門,嘴裡嘟嘟囔囔地大聲說著日語,時不時地說一兩句英文,英文的意思是:「開門!讓我們來做點兒真正能開心的事兒吧。」

聽著門外咄咄逼人的敲門聲,想到自己又是在這麼一座山上,李熱血開始害怕起來,這時再仔細想想剛剛大哥臉上的笑容,好像也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簡單,酒店的老闆住在頂樓,嚷嚷聲估計也聽不見,一陣心驚肉跳後,李熱血給男朋友打了個電話,這是出來這麼久,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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