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要離開奇特旺了,下午要參加酒店組織的最後一次集體遊覽,遊覽的項目是個重頭戲——坐獨木舟去雨林里觀鳥看鱷魚,KC考慮到我們這支隊伍里潛在的民族分歧,很大氣地安排了兩條船,一條船上坐著印度大家庭,一條船上,除了船夫,只孤零零地坐著我,和王燦。
船從河邊出發,頂著烈日,緩緩地往雨林里划去,河面忽窄忽寬,茂密的雨林在頭頂時聚時散,陽光一柱柱地散在樹林里。
船劃得很慢,船夫不時站起來,用英文指著某棵樹,讓我們留神:看,鳥!我們就立刻抄起望遠鏡,一陣掃視。
小獨木舟吃水很深,我們的船舷幾乎快要和水面持平了,這讓我有些緊張,但坐在船尾的王燦很悠閑,腳搭在船邊,斜靠在座位上,喝著罐裝啤酒,嘴裡還哼著歌兒,調子荒腔走板,但一刻都不間斷,就這麼在我腦袋後面像廢氣一樣打著旋。
當王燦把陳奕迅的《好久不見》糟蹋得面目全非時,我終於忍不住了,回頭瞪了他一眼,因為他是這麼唱的:「我來到,你的城市,你卻不管頓飯吃……」
看我回頭瞪他,王燦眼睛一眯:「幹嗎?」
「小點兒聲行么?鳥都聽不下去了。」
「我自己抒抒情,又沒唱給鳥聽。」
我懶得跟他廢話,轉過身,身後安靜了一會兒,歌聲又響起了,這次是:「秋褲,是否穿上你就那樣的酷……」
船划了半個多小時,鳥看了不少,鱷魚一隻也沒看到,但可喜的是,王燦的歌聲漸漸停了,身後傳來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船都跟著晃了起來,王燦一屁股坐到了我身後,沒皮沒臉地湊了上來。
「哎,程天爽,你幫我個忙唄。」
我不耐煩地轉頭看他。
「你幫我問問這老頭,什麼時候能看見鱷魚啊?」
「你自己問唄。」
「我不知道鱷魚的英文怎麼說。」
我認真地看看王燦,王燦也認真地點點頭。
「英語不及格,說明我愛國,真的,我那點兒辭彙量也就夠買瓶啤酒的。」
「你中文說得就特好么?我也沒覺出來啊。」
王燦沒反應過來,大大咧咧地一笑:「天爽啊,咱倆別打嘴架,出來玩兒不就圖一痛快么,玩兒完這兩天,不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么,懂點兒人情世故,啊?」
「王燦!」我伸出手指著他,「人情世故這種詞,從你嘴裡說出來,怎麼這麼諷刺啊?」
「別用手指我鼻子,我容易對眼兒……」王燦用力甩開我的手,打斷我的話。
戰火正要蔓延,前方傳出了「噓!」的一聲,船夫用船槳指著遠處河邊的草叢:「Crocodile!」
我倆同時閉嘴,一人抄起一隻望遠鏡,看向草叢,相隔很遠的河邊草叢裡,真的趴著一隻鱷魚,望遠鏡里的它,體型沒想像中那麼大,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
我們舉著望遠鏡看了半天,鱷魚一直沒動,像靜物一樣不出聲地待著。
「這玩意兒真的假的啊?怎麼看著像石膏雕的似的?」
王燦捧著望遠鏡嘴裡叨叨,然後扭頭看我,「哎,你讓老頭往近了劃劃,能看清楚點兒。」
「人家停在這兒讓你看,肯定這兒就是安全範圍,往近了劃,鱷魚下水了,撲過來,怎麼辦啊?」
「不可能,鱷魚的脾氣肯定比你好。」
王燦拿開望遠鏡,看向船夫,用手比畫了一個靠近的手勢。
船夫也懶得跟他計較,稍稍往岸邊划了劃。
王燦示意船夫再靠近一點,被船夫堅定地搖頭拒絕了,王燦不敢再惹人家,只好雙腳蹲在座位上,半個身子探出船外,看得都快流口水了,嘴裡還念念叨叨。
「我最喜歡鱷魚了,你看它的皮,嘿,就不像是地球上的東西,那個質感,太帥了,也就鱷魚配披著這種皮。」
我看著望遠鏡里,鱷魚一動不動,確實有點兒像雕像,像是當地人刻了一隻放在草叢裡,供我們遠遠看看就可以了,除了王燦,誰會要求人家停下船,在這兒看這麼半天。
「……每次我看見那些女的,拎著鱷魚皮的包兒,我就暴躁,就特想上去給她們搶了,搶了還給鱷魚,你們丫能生吃一頭牛么?你們丫能一年產四十個卵么?什麼都不會,憑什麼搶人家皮啊?個臭不要臉的……」
比起看鱷魚,看發痴的王燦更有意思。
「哎,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喜歡鱷魚么?」王燦感慨之餘,還想獲得一些互動感。
我裝作沒聽見,但王燦沒放棄:「你猜猜,猜猜。」
「它和你有血緣關係啊?」
王燦瞪我一眼:「按說我對皮特厚、特冷血的動物都挺尊敬的,但你真是例外……」
王燦又把身子往出探了探,腳踩在了船舷上,船夫剛要阻止他,我們的視線里,那隻鱷魚居然動了,移動的速度還比我們想像中快,雖然離我們的船還挺遠,但從望遠鏡里看,鱷魚目標堅定地朝我們的船爬了過來。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船夫身後一躲,動作大了點兒,船身跟著一晃。
王燦嘴裡正嚷嚷著「動了動了!動……」蹲在船邊的他,被船身一震,保持著一個乖巧的蜷縮姿勢,「呼」的一聲,大頭朝下地被兜進了水裡。
我和船夫都嚇傻了,船夫操著船槳就要來撈人,水裡一陣撲騰,王燦腦袋上頂著一大堆水草浮了上來。
不遠處,鱷魚動作緩慢地沖著水面爬了過來。
我和船夫同時出手,七手八腳地把王燦撈上來,讓他在船後坐好,蹲在座位上的王燦,頂著一頭水草假髮,驚魂未定,嚇得跟個小雞子似的,臉色煞白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我靠,我家這是差點兒絕了後啊。」
船夫也嚇得夠嗆,一邊嘴裡罵罵咧咧,一邊加快速度向回劃,沒過多久,我們就載著水淋淋的王燦,回到了終點。
我們下了船,走到河邊的一片草坪上,等著酒店的吉普車來接我們回去。
王燦一直臭著臉不說話,我也懶得表示歉意,KC和吉普車遲遲不來,我眺望了一會兒,一回頭,發現王燦已經把上衣脫了,掛在河邊一棵倒著的枯樹上,這樹長得十分奇突,已經翻出的樹根分成了好幾個爪,像是能隨時翻身起來,一步一跨地走起路來的一棵樹,王燦光著膀子,在樹榦上半躺著,一束光柱穿過雨林,剛好打在他肚子上,王燦盯著自己發光的肚皮,臉上露出了一種類似於一見鍾情的表情。
周圍經過的三三兩兩的遊客,看到這一幕,都竊笑著走過,我湊上去,小聲對王燦說:「你再忍忍行么,一會兒就回酒店了……」
王燦擺擺手,直愣愣地抬頭看向我:「你有鏡子么?」
雖然莫名其妙,但我還是點點頭:「有。」
「給我。」
我從包里翻出一個小化妝鏡,遞給他。
王燦拿著鏡子看了看,低頭琢磨了一會兒,又抬頭開始打量我,看得我心裡一陣發毛。
「你把你脖子上的那個項鏈也給我。」
我摸摸脖子,上面掛著一個在加德滿都順手買的鏤空圖騰項鏈。
「幹嗎?你都這樣了,還想打劫我啊?」
王燦眼睛一瞪:「趕緊的。」想到剛剛我對他不義,我也有點兒理虧,就把項鏈摘下來遞了上去。
王燦把那個鏤空的圖騰小扁片兒按在肚皮上,一手拿著鏡子,小心地反射著正中肚皮的光柱,然後抬頭看我,興奮地一笑:「你說,我這麼多曬一會兒,是不是能在我肚子上烤出一個文身來?那就太帥了!」
我看著拿自己肚子開玩笑、後腦勺還盤著一髻水草的王燦,一時間有點兒語塞,王燦也沒打算從我這兒聽到反饋,悶頭開始實驗。
一起出發坐船的遊客都走得差不多了,草坪上清靜起來,王燦還在等著日光文身的出現,如果這個科學實驗真有效的話,我也很想目睹一個活人的肚子冒著青煙著起來。
這時,草坪後茂密的森林裡,響起了一陣鈴鐺聲,叮叮噹噹地響了一陣,然後消失在樹林里,過不久,又在森林的另一端響起,那聲音脆得特別通透。
我和王燦同時豎起耳朵,追捕了一陣鈴鐺聲,但王燦保持著烤文身的姿勢,鈴聲斷斷續續地響著,我越來越好奇,正好森林裡走出來一個當地小男孩,他橫穿草坪的時候,我湊上去攔住了他。
「會說英語么?小朋友?」
小孩乖巧地點點頭,但一開口差點兒掀我一跟頭:「What''s up!Man?(什麼事?)」
看來旅遊地區的小孩,從小接受的都是國際范兒的英語教育,我們從小學教的那種「How do you do?(你好)」簡直土鱉死了。
「這個鈴鐺的聲音,是從哪兒傳來的呀?」
「鈴聲?什麼鈴聲?」
這時森林裡正好傳出了一陣鈴鐺的聲音,我指了指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