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你沒做錯什麼

2011年9月13日,抵達尼泊爾的第二天,我們這個團正式開始了加德滿都一日游,首站:杜巴廣場,雖然對旅行手冊上的話已經完全不信了,但是這次,手冊上有圖有真相,放了杜巴廣場的一張照片:紅磚砌成的寺廟前,一個當地小女孩在喂鴿子,廟後面是藍天白雲,廟前面是大片空地,意境很散淡,拉辛在車上說,很多人昨天都會被加德滿都的擁堵嚇到,但當大家到了杜巴廣場以後,所有的壞印象都會好轉。

我們下車,進了廣場,站到了照片上的廟門前,又是一番感嘆:廟是那個廟,天也藍,好多好多小女孩都在喂鴿子,氣氛確實莊嚴深遠,可是,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是我們抵達的方式不對,還是心不夠虔誠——為什麼這裡這麼臭啊?

廣場上廟很多,拉辛說這個小廣場上,塞下了五十多座寺廟,大的小的,年代都很久遠,廣場上遊客不多,當地人一群一群地坐在廟門口,什麼都不幹,就那麼曬著太陽,按說,這景象確實不錯,但是這味道,實在太虐心了,大家臉上都有一種「不可說不可說」的表情,只有李熱血,一往無前地聞了一會兒,開始大聲嚷嚷:「哎?怎麼一陣一陣的飄腳丫子味兒啊?……還有鴿子屎……還有一股什麼味……什麼味兒呢?……」

大家就在這瀰漫的詭異氣味里,開始跟著拉辛參觀,整個參觀流程如下:穿過人群,到一個廟前,停下,拉辛介紹是什麼廟,驢友團開始搶佔拍攝位,拿出相機一陣「咔咔咔咔」地拍,前後左右,屋檐台階,廣角特寫,連地上的橘子皮他們都拍,拍完,向後撤退,捧著相機埋頭檢查照片,這時到了大姐團的諮詢時間,拉辛被四個大姐團團圍住,一一解答她們精神層面的問題:「哎這個廟裡供的是什麼菩薩啊?」「印度教也挺靈的對吧?」「哎那這個猴神能保佑我們家兒子明年高考嗎?」諸如此類,拉辛額頭上的汗源源不斷,說話卻結巴了起來。

「我對宗教一點兒都不懂。」李熱血在我身邊說,「什麼濕婆、女神之類的,都聽不懂。」

我點點頭,說我也是。

「不過挺好玩兒的,程姐,你說,那些曬太陽的當地人,他們不用上班啊?今天是周三吧?」

確實,大周三的上午十點,這些正值壯年的年輕小夥子,都穿著夾腳拖大背心,就這麼在一座座廟門口的高台階上坐著,是修禪么?也不像,因為遊客一過來,他們就充滿激情地口頭搭訕或目光圍觀,有些人倒不出聲也不看,但也不像是在和佛祖溝通,只是痴痴地坐著,仰頭看天,嘴還半張著。

這個杜巴廣場算是加德滿都的市中心了,意義重大的程度,相當於北京的故宮博物院,如果故宮裡,每天上午的十點,都有這麼一大批中青年聚在一塊兒,一整排一整排地坐在養心殿門口,穿著背心,腳踩拖鞋,什麼都不幹,只是抬頭看天,時不時還撓撓胳肢窩什麼的——那畫面真是難以想像。

臨近中午,氣溫逐漸升高了,在廣場里兜兜轉轉,已經看了差不多五六個廟,太陽越來越曬,衝鋒隊員因為背著裝備,男男女女都是一身汗,而且只是逛個廟而已,他們幾個也要穿著登山鞋衝鋒衣,靠近他們的時候,都快聞到餿味兒了。

拉辛本來想搶時間再帶我們逛一個廟,但留意到大家的神色都有些渙散,尤其是李熱血和王燦,王燦是直用眼神勾勾地跟廟門口的苦行僧挑釁,還說什麼「丫瞪我」,真是可笑,人家苦行僧澄明的世界裡,怎麼可能看得見他這種貨色。

李熱血更誇張,廣場上有不少尼泊爾婦女,用一種黃色的塗料,給遊客在手和胳膊上畫圖樣,類似一次性彩繪,畫的圖案大多是曼陀羅之類的宗教圖譜,為了求個祈福的作用,可李熱血……她讓人家照著她手機里的照片,在手背上畫了一個輕鬆熊。

回到酒店附近吃午飯時,飯桌上的整體氣氛比較壓抑。「下午什麼安排啊?」王燦一邊一臉嫌棄地撥拉著面前的炒飯,一邊問拉辛。

「下午?下午的安排很豐富,我們要先去參觀國家博物館,那裡有王室的東西,他們用過的東西,然後我們去看牙神廟——牙神可以保佑我們的牙齒健康……然後我們去太后廟,那裡……」

「哪兒這麼多廟要看啊!」王燦打斷拉辛的話,把盤子往前一推,「拉辛,你這個安排有問題吧?」

「王先生,不,不是這樣的,加,加德滿都本來就是有很多廟的,廟比住的房子多,佛像比人多,這,這就是加德滿都啊……」

「那也不對吧?還牙神?你們這兒的神仙工種分得還挺細啊,有治腳氣的廟嗎?」

拉辛可能聽不懂「腳氣」是什麼意思,但王燦眼睛裡的質疑和不屑他還是看明白了,拉辛沉默了一會兒,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王先生,請不要侮辱這裡的廟,和佛,你只是經過這裡,你可以不相信,但不要罵他們。」

拉辛的嚴肅讓王燦臉上有了一點兒掛不住:「下午的行程我不參加了。」

王燦把勺子一扔,起身走出了餐廳。

下午的行程,幾乎和上午是一樣的,看廟,拍照,聞味道。

遊覽的廟裡,有一個供奉著象神的寺廟,倒是有點兒意思,象神是幸運和智慧之神,捎帶手兒還管點兒財運,是濕婆和帕爾瓦蒂女神的兒子,我花了很大的工夫,才說服自己接受「濕婆」是個男的。

象神的起源,是一個聽起來讓我有些為之扼腕的故事:濕婆外出修行,把老婆和孩子留在了家裡,一走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後回來,看見老婆帕爾瓦蒂和一個男人躺在床上,濕婆氣性也大,二話不說手起刀落,就把床上這男人的頭給砍掉了,老婆頓時十分崩潰:「你砍的是自己的兒子啊!一走二十年,兒子他長個兒了啊!」

濕婆傻了,這次玩過火了,怎麼辦呢?一著急,就順手砍了一頭路邊站著的大象的頭顱,安在了自個兒兒子身上,於是,濕婆的兒子就變成了半人半象,好在這孩子心大,比較樂觀,對新事物的接受度比較高,並沒有因為頂了個象頭而覺得有什麼不妥,性格樂觀敦厚,活潑開朗,人見人愛。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沒事兒不要圍觀別人的家庭糾紛,連路過都盡量避免。

隊伍里沒有了王燦,閑散人員只剩我和李熱血了,在大家一窩蜂地擠進帕爾瓦蒂廟,去看濕婆兩口子的雕像時,我和李熱血留在了附近的太后廟上面,準備歇一會兒,這個廟是整個杜巴廣場上最好的曬太陽的地方,廟是由九個高台階堆起來的,坐在上面視野很好。

李熱血坐在我身邊,一臉疲憊:她今天下午又被衝鋒隊員們抓了壯丁,那群傢伙把李熱血當臨時充電站了,她肩上基本就沒空閑過,一會兒替別人掛個包,一會兒替別人扛三腳架,大姐團合影時,也都把她當指定攝影師使,一張一張拍個沒完沒了,李熱血看起來也不情願,但又不好意思拉下臉來拒絕,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才勸她跟我一起在這兒歇會兒,現在的李熱血還不明白,只有自私才是自愛的前提——很多年前我也像她一樣。

「你也不是沖著看廟看佛爺來的,那幹嗎來尼泊爾啊?樂趣不多吧?」我們倆坐在台階上,俯視著廣場,我開口對李熱血說。

「我來尼泊爾,是因為尼泊爾最便宜,去別的國家我都負擔不起,我自己又不敢自由行。」李熱血老老實實地回答我。

「那可以再等一等嘛,多攢點兒錢,去個好地方。」

李熱血搖了搖頭:「我就是……就是想找個地方躲躲,能走多遠是多遠……」

李熱血臉色暗淡:「上個禮拜,和男朋友分手了,我也沒難過,就是理解不了,不明白為什麼,看電影里都演,一分手,兩個人就都找個地方去散散心,我也想試試。」

被分手了,沒有悲痛欲絕,只是理解不了,那這算是什麼分手?這話我沒好意思問,諸神之地,我最好收起八卦之心。

「程姐,你去過那麼多地方,一定見識多,腦子也好使,我能跟你說說我男朋友為什麼跟我分手么?你幫我分析分析。」

我拚命點頭,神啊,這可是她主動要說的。

「就上個禮拜,我和我男朋友約好一起去逛商場,他說他想給他媽買生日禮物,然後那天我到了商場,他還沒到,這人一向是遲到的,我都習慣了,後來,我在門口等了十幾分鐘,他人還沒來,我剛想進商場里接著等,正好看見旁邊停著一輛獻血車,我就想啊,反正等著也是等著,還不如去獻個血呢,還有空調吹,我就上去了,紮上針,開始抽血,快獻完的時候,他到了,我就在電話里說:『你到獻血車上找我。』

「他上來找我的時候,剛好我這袋400CC的血抽完,我就指著那個袋子說:『你看你看,我等了你一袋血的時間哎!』我自己覺得特驕傲,但他什麼都沒說,臉色也不好看,跟他剛被抽了血似的。」

聽到這兒,有點兒暈血的我,好像已經看到那一袋子血戳在自己面前了:「那後來呢?」

「後來我倆就去逛商場了呀,進了商場,他還是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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