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余德

武昌尹圖南,有別第 ,嘗為一秀才稅居 。半年來,亦未嘗過問。一日,遇諸其門,年最少,而客儀裘馬,翩翩甚都 。趨與語,即又蘊藉可愛 。異之。歸語妻。妻遣婢托遺問以窺其室 。室有麗姝,美艷逾於仙人;一切花石服玩 ,俱非耳目所經 。尹不測其何人,詣門投謁 ,適值他出。翼日,即來答拜。展其刺呼 ,始知余姓德名。語次,細審官閥,言殊隱約 。固詰之,則曰:「欲相還往,仆不敢自絕。應知非寇竊逋逃者 ,何須逼知來歷。」尹謝之。命酒款宴,言笑甚歡 。向暮,有崑崙捉馬挑燈 ,迎導以去。

明日,折簡報主人。尹至其家,見屋壁俱用明光紙裱,潔如鏡。金狻猊爇異香 。一碧玉瓶,插鳳尾孔雀羽各二,各長二尺余。一水晶瓶,浸粉花一樹,不知何名,亦高二尺許,垂枝覆幾外;葉疏花密,含苞未吐;花狀似濕蝶斂翼 ;蒂即如須 。筵間不過八簋 ,而豐美異常。既 ,命童子擊鼓催花為令 。鼓聲既動,則瓶中花顫顫欲拆 ;俄而蝶翅漸張;既而鼓歇,淵然一聲 ,蒂須頓落,即為一蝶,飛落尹衣。余笑起,飛一巨觥;酒方引滿 ,蝶亦颺去。頃之,鼓又作,兩蝶飛集余冠。余笑云:「作法自弊矣 。」亦引二觥。三鼓既終,花亂墮,翩翻而下 ,惹袖沾衿 。鼓僮笑來指數:尹得九籌 ,餘四籌。尹已薄醉,不能盡籌,強引三爵,離席亡去。由是益奇之。

然其為人寡交與,每闔門居,不與國人通吊慶 。尹逢人輒宣播;聞其異者,爭交歡余,門外冠蓋常相望 。余頗不耐,忽辭主人去。去後,尹人其家,空庭洒掃無纖塵;燭淚堆擲青階下 ;窗間零帛斷線,指印宛然。惟舍後遺一小白石缸,可受石許。尹攜歸,貯水養朱魚。經年,水清如初貯。後為佣保移石,誤碎之。水蓄並不傾瀉。視之,缸宛在,捫之虛耍。手入其中,則水隨手泄;出其手,則複合。冬月亦不冰。一夜,忽結為晶,魚游如故。尹畏人知,常置密室,非子婿不以示也。久之漸播,索玩者紛錯於門 。臘夜 ,忽解為水,蔭濕滿地,魚亦渺然。其舊缸殘石猶存。忽有道士踵門求之。尹出以示。道士曰:「此龍宮蓄水器也。」尹述其破而不泄之異。道士曰:「此缸之魂也。」殷殷然乞得少許。問其何用,曰:「以屑合葯 ,可得永壽。」予一片,歡謝而去。

據《聊齋志異》手稿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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