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從糧食到槍炮、病菌與鋼鐵 第十一章 牲畜的致命禮物

——病菌的演化

現在,我們已經考察了糧食生產是怎樣在幾個中心出現的,以及糧食生產是怎樣以不同速度從那裡向其他地區傳播的。這些地理上的差異就是對耶利的問題的最後的重要回答,而耶利的問題是:不同的民族最後何以在權力和富裕方面大相徑庭。然而,糧食生產本身並不是直接的原因。在一對一的的戰鬥中,赤手空拳的農民可能不是赤手空拳的狩獵採集者的對手。

對於農民力量的一部分解釋,在於糧食生產所能養活的稠密得多的人口:10個赤手空拳的農民在戰鬥中肯定能戰勝過一個赤手空拳的狩獵採集者。另一部分解釋是:無論農民還是狩獵採集者都不是赤手空拳的,至少不是在比喻的意義上。農民往往會呼出更可怕的病菌,擁有更好的武器和盔甲,掌握一般來說更為有效的技術,並且生活在集中統一的政府之下,而這種政府里有更懂得如何去發動征服戰爭的有文化修養的傑出人物。因此,下面的四章將探討一下糧食生產這個終極原因是如何導致病菌、文化修養、技術和集中統一的政府這些直接原因的。

一個醫院的病例令人難忘地向我說明了牲畜、作物與病菌之間的關係,這個病例是我從一個醫生朋友那裡聽說的。當我的朋友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醫生時,他被叫進醫院的一個房間去給一對受到一種怪病折磨得夫婦看病。這對夫婦彼此溝通有困難,同我的朋友溝通也有困難,這對治病是不利的。做丈夫的是一個膽怯的瘦小男子,不知是什麼病菌使他得了肺炎。他只能說幾句英語,充當翻譯的是他美麗的妻子。她為丈夫的病憂心忡忡,並對陌生的醫院環境感到害怕。我的朋友在醫院裡工作了整整一個星期,想弄清楚到底是什麼異乎尋常的危險因數引起了這種怪病,這使他感到疲憊不堪。身心勞累使他忘記了關於病人秘密的所有教導:他犯了一個可怕的錯誤,竟要求那個做妻子的去問她丈夫是否有過可以引起這種感染的性經歷。

這位醫生注意到,那個做丈夫的變得面紅耳赤,把身體蜷縮起來,使原本瘦小的身軀似乎變得更小了。他恨不得一頭鑽到床單下面去,用一種幾乎聽不見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說出幾句話來。他妻子突然怒叫一聲,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地對著他。醫生還沒有來得及攔阻,她已一把抓住一隻很沉的金屬瓶,用盡全力向她丈夫的腦袋砸去,接著怒氣沖沖地跑出了房間。醫生花了一番功夫才把他弄醒過來,甚至花了更大的工夫才從那男人的結結巴巴的英語中探聽出他究竟作了些什麼竟使他的妻子如此暴怒。答案慢慢地出來了:原來他剛才承認不久之前到家裡的農場去時和母羊性交過幾次,也許這就是使他傳染上那種神秘的病菌的原因。

這件事情聽起來有點荒誕不經,也不可能有什麼更普遍的意義。但事實上,它說明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大問題:緣自動物的人類疾病。我們愛羊很少會像那病人那樣一樣是出於肉慾。但我們大多數人對於我們的貓、狗之類的寵物有一種柏拉圖式的愛。從我們所飼養的羊和其他牲畜的龐大數目來看。我們的社會毫無疑問對他們有一種過渡的喜愛。例如最近的一次人口調查表明,澳大利亞人對他們的羊非常重視,1708.54萬人竟養了1.616隻羊。

我們有些成年人會從我們的寵物那裡得到傳染病,而兒童得這種傳染病地甚至會更多。通常這種病不過是一種小小的不舒服,但有些也會發展成為大病。整個近代史上人類的主要殺手是天花、流感、肺結核、瘧疾、瘟疫、麻疹和霍亂,它們都是從動物的疾病演化而來的傳染病,雖然奇怪的是引起我們人類的流行疾病的大多數病菌如今幾乎只局限於在人類中流行。第二次世界大戰前,戰爭受害者死於戰爭引起的疾病比死於戰鬥創傷的要多。所有那些為偉大的將軍們歌功頌德的軍事史對於一個令人泄氣的事實只是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這個事實就是:過去戰爭中的勝利者並不總是那些擁有最優秀的將軍和最精良武器的軍隊,而常常不過是那些攜帶有可以傳染給病人的最可怕的細菌。

關於病菌的歷史作用的最令人生畏的例子。來自隨同哥倫布1942年的航行而開始的歐洲人對美洲的征服。雖然被那些殺人不眨眼的西班牙征服者殺死的印第安人不計其數,但兇惡的西班牙病菌殺死的印第安人卻要多得多。為什麼在歐洲和美洲之間這種可怕的病菌的交流是這樣不對等?為什麼印第安人的疾病沒有大批殺死西班牙入侵者,並傳回歐洲,消滅掉歐洲95%的人口?不但在大批殺死想要成為非洲和亞洲熱帶地區的征服者的歐洲人方面,而且在歐亞大陸的病菌大批殺死其他許多土著方面,都出現了類似的問題。

因此,人類疾病緣自動物這一問題是構成人類歷史最廣泛模式的潛在原因,也是構成今天人類健康的某些最重要問題的潛在原因。(請想一想艾滋病吧,那是一種傳播速度非常快的人類疾病,似乎是從非洲野猴體內一種病毒演化而來。)本章一開始將要考慮什麼是「疾病」,問什麼有些病菌演化的目的是「使我們生病」,而其他大多數生物卻不會使我們生病。我們將考察一下,為什麼我們最熟悉的傳染病中有許多成為流行病而迅速傳播,如當前的艾滋病的流行和中世紀黑死病(腺鼠疫)的流行。然後,我們還將考慮現在只在我們中間傳播的那些病菌的祖先,是怎樣從他們原來的宿主動物身上轉移到我們身上來的。最後,我們還要看一看,對我們的傳染疾病緣自動物的深刻見解,是如何有助於說明歐洲人和印第安人之間重大的,幾乎是單向的病菌交流的。

自然,我們都喜歡按照我們自己的觀點來考慮疾病問題:我們怎樣才能挽救自己和殺死病原體?讓我們消滅這些壞蛋,而不必介意它們的動機是什麼!然而,在一般的生活中,為了打敗敵人,必須了解敵人,在醫學中尤其如此。

因此,讓我們首先暫時把我們人類的偏見放在一邊,從病菌的角度來考慮疾病問題,要知道,病菌同我們一樣都是自然選擇的產物。病菌以各種稀奇古怪的方式使我們生病,如使我們的生殖器潰瘍或腹瀉。它這樣做會得到什麼樣的演化利益呢?這似乎是特別令人費解而又自拆台腳的事,因為病菌殺死了它的宿主也就殺死了它自己。

從根本上來說,病菌的煙花和其他物種沒什麼兩樣。演化所選擇的,是那些在繁殖後代和幫助後代向適於生的地方傳播方面都是最有效的個體。可以從數學上把病菌的傳播定義為:由每一個原發病人所傳染的新的受害者的數目。這個數目的大小取決於每一個受害者能夠傳染給新的受害者的持續時間長短,以及這種病菌從一個受害者轉移到下一個受害者的效率。

病菌已演化出各種不同的方式,從一個人傳播給另一個人,以及從動物傳播給人。傳播能力強的病菌繁殖的後代也多,結果就會得到自然選擇的偏愛。我們的疾病的許多「癥狀」,實際上不過是某種非常聰明的病菌在改變我們的身體或行為以便使我們幫助傳播病菌時所表現出來的一些方式而已。

病菌傳播的最不費力的方式,就是等待著被動的傳染給下一個受害者。有些病原體等待下一個宿主被下一個宿主吃掉,就是這種策略的運用:例如沙門氏菌就是因為我們吃了已被感染的蛋或肉而感染上的;引起旋毛蟲病的寄生蟲就是等我們在殺豬後吃了未煮熟的豬肉而從豬身上進入我們體內的;引起線蟲肉芽病的寄生蟲是喜歡吃壽司的日本人和美國人因為吃了生魚片而有時感染上的。這些寄生蟲都是從被吃的動物傳遞給認得,但引起新幾內亞高原地區的強笑病(庫魯病 )的病毒通常是從一個被吃的人傳遞給另外一個人的。這種病是通過吃人肉傳播的:高原地區的母親們把死於庫魯病的人的腦髓挖出來等待下鍋,一旁的孩子把這未煮過的腦髓用手擺弄後添了添手指,從而犯下了致命的錯誤。

有些病菌不是等到舊宿主死後被吃掉,而是在昆蟲的唾液中「搭便車」,這個昆蟲咬了原來的宿主,然後趕緊離開去尋找新的宿主。提供這種「免費搭車」的可能是蚊子、跳蚤、虱子或采采蠅,他們分別傳播瘧疾、瘟疫、傷寒或昏睡病。這種被動傳播的最卑鄙的把戲是通過婦女傳給台兒,從而使出生後的嬰兒受到感染。引起梅毒、風疹和現在的艾滋病的病原體就是靠玩這種把戲造成了道德的困境,而一些主張應該有一個基本正確的世界的人,不得不同這種困境作殊死的鬥爭。

其他一些病菌可以說是由自己來處理事情。它們改變宿主的結構和習慣,來加速自己的傳播。從我們的角度看,得了由梅毒之類性病引起的外露的生殖器潰瘍是一種極不光彩的事。然而,從病菌的觀點看,它們只是一種有用的手段,用以獲得宿主的幫助把病菌移人新宿主的體腔。天花造成的皮膚損傷,同樣是通過直接或間接的身體接觸來傳播病菌的(有時是十分間接的,如一心想要消滅「好鬥的」印第安人的美國白人把天花患者以前用過的毯子作為禮物送給他們)。

流行性感冒、普通感冒和百日咳病菌所運用的策略就更厲害了,它們誘使受害者咳嗽或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