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糧食生產的出現和傳播 第八章 問題在蘋果還是在印第安人

——為什麼有些地區的族群未能馴化植物

我們剛才已經看到,某些地區的人是怎樣開始培育野生植物的。對於這些人的生活方式和他們的子孫後代在歷史上的地位來說,這是重大的、難以預見其後果的一步。現在,讓我們再回到我們原來的問題:為什麼農業沒有在一些肥沃的十分合適的地區,如加利福尼亞、歐洲、氣候溫和的澳大利亞以及非洲赤道以南地區獨立地出現?而在農業獨立出現的那些地區中,為什麼有些地區的農業發展會比另一些地區早得多?

這使我們想到了兩個形成對比的解釋:當地人的問題,或當地可以得到的野生植物的問題。一方面,也許地球上兒乎任何水分充足、氣候溫和的地區或熱帶地區,都有足夠的適於馴化的野生植物物種;在這種情況下,對農業未能在其小某些地區發展起來的解釋,可能在於這些地區的人的民族文化特點。另—方面,也許在地球上任何一個廣大的地區,至少有某些人可能已迅速接受了導致馴化的實驗。因此,只有缺乏適當的野生植物,可以解釋為什麼糧食生產沒有在某些地區發展起來。

我們將在下—章看到,與此相對應的對大型野生哺乳動物的馴化問題,卻證明比較容易解決,因為它們的種類比植物少很多。世界上只有大約148種大型野生哺乳類陸生食草動物或雜食動物,它們是可以被認為有可能馴化的大型哺乳動物。只有不多的因素能夠決定某種哺乳動物是否適於馴化。因此,直截了當的辦法就是去考察某一地區的大型哺乳動物,並分析一下某些地區缺乏對哺乳動物的馴化是否是由於不能得到合適的野生品種,而不是由於當地的人。

把這種辦法應用於植物可能要困難得多,因為植物的數量太大,光是會開花的野生植物就有20萬種,它們在陸地植物中佔據首要地位,並成為我們的幾乎全部作物的來源。甚至在像加利福尼亞這樣的限定地區內,我們也不可能指望把所有野生動物考察一遍,並評估—下其中有多少是可馴化的。不過,我們現在可以來看一看這個問題是怎樣解決的。

如果有人聽說竟有那麼多種開花植物,他的第一個反應可能就是這樣:地球上既然有那麼多種的野生植物,那麼任何地區只要有足夠好的氣候,野生植物就必定十分豐富,足以為培育作物提供大量具有候選資格的植物品種。

但是,如果真是那樣,請考慮—下大多數野生植物都是不合適的,原因很明顯:它們是木本植物,它們不出產任何可吃的果實,它的葉和根也是不能吃的。在這20萬種野生植物中,只有幾千種可供人類食用,只有幾百種得到或多或少的馴化。即使在這幾百種作物中,大多數作物只是對我們的飲食的次要的補充,光靠它們還不足以支持文明的興起。僅僅十幾種作物的產量,就佔去了現代世界全部作物年產量總噸效的80%以上。這十幾種了不起的作物是穀類中的小麥、玉米、稻米、大麥和高梁;豆類中的大豆;根或塊莖中的馬鈴薯、木薯和甘薯;糖料作物中的甘蔗和糖用甜菜以及水果中的香蕉。光是穀類作物現在就佔去了全世界人口所消費的卡路里的一半以上。由於世界上的主要作物如此之少,它們又都是在幾千年前馴化的,所以世界上的許多地區根本就不曾有過任何具有顯著潛力的本地野生植物,這就不足為奇了。我們在現代沒有能馴化甚至一種新的重要的糧食植物,這種情況表明,古代人也許真的探究了差不多所有有用的野生植物,並且馴化了所有值得馴化的野生植物。

然而,世界上有些地方何以未能馴化野生植物,這個問題仍然難以解釋。這方而最明顯的例子是,有些植物在一個地區馴化了,卻沒有在另一地區馴化。因此,我們能夠確信,的確有可能把野生植物培育成有用的作物,但同時也必須問一問:那個野生植物為什麼在某些地區不能馴化?

一個令人困惑的典型例子來非洲。重要的穀物高梁在非洲撒哈拉沙漠南沿的薩赫勒地帶馴化了。南至非洲南部也有野生高梁存在,但無論是高梁還是任何其他植物,在非洲南部都沒有人栽種,直到2000年前班固族農民才從赤道以北的非洲地區引進了一整批作物。為什麼非洲南部的土著沒有為自己去馴化高梁呢?

同樣令人困惑的是,人們未能馴化歐洲西部和北非的野生亞麻,也未能馴化巴爾幹半島南部的野生單粒小麥。既然這兩種植物同屬新月沃地最早的8大作物,它們也應該是所有野生植物中最容易馴化的兩種植物。在它們隨同整個糧食生產從新月沃地引進後,它們立即在新月沃地以外的這些野生產地被用來栽培。那麼,這些邊遠地區的一些族群為什麼不是早已主動地開始去種植它們呢?

同樣,新月沃地最早馴化的4種水果在遠至東地中海以外地區都有野生產地,它們似乎最早在那裡得到馴化:橄欖、葡萄和無花果往西出現在義大利、西班牙和西北非,而棗椰樹則擴散到整個北非和阿拉伯半島。這4種水果顯然是所有野生水果中最容易馴化的。那麼,為什麼新月沃地的一些族群未能馴化它們,而只是在它們己在東地中海地區得到馴化並從那裡作為作物引進之後才開始種植它們呢?

其他一些引人注目的例子涉及這樣一些野生植物:它們並沒有在那些從未自發地出現糧食生產的地區得到馴化,雖然它們也有在其他地方得到馴化的近親。例如,歐洲橄欖就是在東地中海地區馴化的。在熱帶非洲、非洲南部、亞洲南部和澳大利亞東部還有大約40種橄攬,其中有些還是歐洲橄欖的近親,但沒有一種得到馴化。同樣,雖然有一種野蘋果和野葡萄在歐亞大陸得到了馴化,但在北美洲還有許多有親緣關係的野蘋果和野葡萄,其中有些在現代已和來自歐亞大陸的野蘋果和野葡萄進行了雜交,以改良這些作物的品種。那麼,為什麼美洲土著自己沒有去馴化這些顯然有用的蘋果和葡萄呢?

這種例子可以說是不勝枚舉。但這種推論有一個致命的缺點:植物馴化不是什麼要麼狩獵採集族群去馴化一種植物,要麼就繼續過他們原來那種流浪生活的問題。假定只要以狩獵採集為生的印第安人定居下來並栽培野蘋果,那麼北美洲的野蘋果就的確會演化成為一種了不起的作物。但是,到處流浪的狩獵採集族群是不會拋棄他們傳統的生活方式,在村子裡定居下來並開始照料蘋果園的,除非還有其他許多可以馴化的動植物可以利用來使定居的從事糧食生產的生存方式能夠與狩獵採集的生存方式一爭高下。

總之,我們怎樣去評估某一地區整個植物群馴化的可能性?對於這些未能馴化北美洲蘋果的印第安人來說,問題實際上是在印第安人還是在蘋果?

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可以比較一下在獨立的馴化中心中處於兩個極端的3個地區。我們已經看到,其中一個地區就是新月沃地,它也許是世界上最早的糧食生產中心,也是現代世界主要作物中的幾種作物以及幾乎所有的主要馴化動物的發源地。另外兩個地區是新幾內亞和美國東部。這兩個地區的確馴化過當地的作物,但這些作物品種很少,只有一種成為世界上的重要作物,而且由此產生的整個糧食也未能像在新月沃地那樣幫助人類技術和行政組織的廣泛發展。根據這個比較,我們不妨問一問:新月沃地的植物群和環境是否具有對新幾內亞和美國東部的植物群和環境的明顯優勢?

人類歷史的主要事實之一,是西南亞的那個叫做新月沃地的地區(因其在地圖上的新月狀高地而得名,見圖8.1)在人類發展早期的重要性。那個地區似乎是包括城市、文字、帝國以及我們所說的文明(不論是福是禍)在內的一連串新情況發生的地方。而所有這些新情況之所以發生,都是由於有了稠密的人口,有了剩餘糧食的貯存,以及可以養活不從事農業的專門人材,凡此種種之所以可能又都是由於出現了以作物栽培和牲口飼養為形式的糧食生產。糧食生產是新月沃地出現的那些重要新事物中的第一個新事物。因此,如果想要了解現代世界的由來,就必須認真對待這樣的問題,即為什麼新月沃地的馴化動植物使它獲得了如此強大的領先優勢。

幸運的是,就農業的興起而論,新月沃地顯然是地球上研究得最為詳盡和了解得最為透徹的地區。對在新月沃地或其鄰近地區馴化的大多數作物來說,其野生祖先已經得到認定;野生祖先與作物的密切關係已經通過遺傳和染色體的研究而得到證明;野生祖先的地理分布已經確知;野生祖先在馴化條件下所產生的種種變化已經得到確定井經常被人從單一基因角度去認識;這些變化可以從考古記錄的連續堆積層中看到;而且馴化的大致地點和時間也已清楚。我不否認其他一些地區,主要是中國,也具有作為早期馴化地點的有利條件,但對新月沃地來說,這些有利條件和由此而來的作物的發展卻可以得到更詳細得多的說明。

新月沃地的一個有利條件是:它地處所謂的地中海氣候帶內,這種氣候的特點是冬季溫和而濕潤,夏季漫長、炎熱而乾燥。在這種氣候下生長的植物必須能夠熬過漫長的乾燥季節,並在雨季來臨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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