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糧食生產的出現和傳播 第七章 怎樣識別杏仁

——古代作物的無意識的發展

如果你是一個徒步旅行者,吃膩了農場上種植的瓜果蔬菜,那麼試一試吃一點野生食物,就是一件有趣的事。你知道,有些野生植物,如野草莓和烏飯樹的藍色槳果,不但味道好,而且吃起來安全。它們的樣子同我們所熟悉的農家品種相當類似,所以我們能夠很容易地把這些野生漿果認出來,雖然它們比我們種植的那些品種要小得多。愛冒險的徒步旅行者在吃蘑菇時小心冀冀,因為他們知道蘑菇中有許多品種吃了會致人死命。但即使是最愛吃乾果的人也不會去吃野生的杏仁,因為其中有幾十種含有足以致人死命的氰化物(即納粹毒氣室中使用的那種毒物)。森林中到處都有其他許多被認為不能吃的植物。

然而,所有的作物都來自野生植物。某些野個植物是怎樣變成作物的呢?這是—個特別令人困惑的問題,因為許多作物(如巴旦杏)的祖先不是吃了叫人送命就是味道糟得難以入口,而其他一些作物(如玉米)在外觀上同它們的野生祖先又差別太大。住在岩洞里的那些男女是些什麼樣的人,竟會想出「馴化」植物這個主意來?而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植物馴化可以定義為:栽種某一植物並由此有意或無意地使其發生不同於其野生祖先的、更有利於人類消費的遺傳變化。對作物的培育在今天是—種由專業科學家去做的、自覺的、高度專業化的工作。他們已經了解現存的數以百計的作物,並著手開發新的品種。為了實現這一日標,他們種下許多種子或根,選出最好的後代,再種下它們的種子,把遺傳學知識用來培育能夠繁殖純種的優良品種,也許甚至會利用最新的遺傳工程技術來轉移某些有用的基因。加利福尼亞大學戴維斯分校有一個系(果樹栽培學系),全系專門研究蘋果,還有一個系(葡萄栽培與葡萄酒工藝學系),專門研究葡萄和葡萄酒。

但是,植物馴化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萬多年前。最早的農民當然不會利用分子遺傳技術來得到這種結果。這些最早的農民甚至沒有任何現存的作物可以作為樣品來啟發他們去培育新的作物品種。因此,他們不可能知道,不管他們做什麼,他們最終都能一飽口福。

那麼,最初的農民是怎樣在不知不覺中馴化了植物的呢?比方說,他們是怎樣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情況下把有毒的杏仁變成了無毒的杏仁的呢?除了使某些野生植物變得更大或毒性更少外,他們實際上還使它們產生了哪些變化呢』即使是—些重要的作物,馴化的時間也大不相同:例如,豌豆馴化的時間不遲於公元前8000年,橄欖在公元前4000年左右,草莓要等到中世紀,美洲山核桃則更遲至1846年。許多能出產食物的重要的野生植物為千百萬人所珍視,例如在世界上的許多地方,人們為了得到可吃的橡實而尋找橡樹,但橡樹甚至在今天也仍然沒有馴化。是什麼使得某些植物比其他植物更容易馴化,或更吸引人去對其馴化?為什麼橄欖樹向石器時代的農民屈服了,而橡樹則然使我們最聰明的農藝師一籌莫展呢?

讓我們首先從植物的觀點來看一看馴化的問題。就植物來說,我們不過是無意間「馴化」了植物的成千上萬種的動物之一。

和其他所有動物(包括人)一樣,植物必須將其子代向它們能夠茁壯生長的地區擴散,並傳遞其親代的基因。小動物的擴散靠行走或飛翔,但植物沒有這樣的選擇自由,因此它們必須以某種方式沿途搭便車旅行。有幾種植物的種子生得便於被風吹走或在水上漂流,而其他許多植物則把種子包在好吃的果子里並用顏色和氣味來宣告果子的成熟,從而哄騙動物把種子帶走。飢餓的動物把這果子扯下來吃掉,或者走開,或者飛走,然後在遠離親代樹的某個地方把種子吐出或隨糞便排出。種子可以用這種辦法被帶到幾千英里之外。

植物的種子連你的腸胃都無法消化,而且仍然能夠從你的排泄物中發出芽來,了解到這一點,你也許會感到驚奇。但任何愛冒險的而又不太容易嘔吐的讀者不妨做一做這方面的試驗,親自來驗證—下。許多野生植物的種子實際上必須通過動物的腸胃,然後才能發芽。例如,非洲有一種瓜很容易被一種形似鬣狗的叫做土狼的動物吃掉,結果這種瓜大多數都生長在土狼排泄的地方。

關於想要沿途搭便車旅行的植物是怎樣吸引動物的這個問題,可以考慮一下野草莓的例子。當草莓的種子還沒有成熟、不能馬上播種時,周圍的果實是又青又酸又硬。當種子最後成熟時,果實就變得又紅又甜又嫩。果實顏色的變化成了一種信號,把鶇一類的鳥兒吸引來啄食果實然後飛走,最後吐出或隨糞便排泄出種子。

當然,草莓並不是有意要在種子準備好撒播的時候去招引鳥兒。鶇也不是有意要去馴化草莓。相反,草莓是通過自然選擇來演化的。末成熟草莓的額色越青和味道越酸,在種子成熟前來吃草莓從而使種子遭到破壞的鳥兒兒就越少;成熟草莓的味道越甜和顏色越紅,來撒播成熟種子的鳥兒就越多。

其他無數的植物都有適合於讓某些種類的動物吃掉並散播的果實。正如草莓適合於鳥兒一樣,橡實適合於松鼠,芒果適合於蝙蝠,某些莎草適合於螞蟻。這符合我們關於植物馴化的部分定義,因為祖代植物在遺傳方面的變化使它更有利於人類消費。但沒有人會一本正經地把這種演化過程稱為馴化,因為鳥兒、蝙蝠和其他動物不符合那個定義的另一部分:它們不是有意去栽種植物的。同樣,作物從野生植物開始演化的早期無意識階段包括這樣的一些演化方式,即植物吸引人類去採食並撒播它們的果實,但還不是有意去栽種它們。人類的排泄處所和土狼的一樣,也許就是最早的無意識的作物培育者的一個試驗場。

我們在許多地方偶然地播下了我們所吃的植物的種子,我們的排泄處僅僅是其中之一。當我們採集到可吃的野生植物並把它們帶回家的時候,有些在路上或家裡散落了。有些水果在種子還仍然十分完好的時候就腐爛了,於是就被扔進了垃圾堆,不再吃它。草莓的種子是果實的一部分,實際上也被我們送入口中,但由於種子太小,最後還是被吞了下去,並隨糞便排了出來。但還有些水果的種子相當大,就被吐了出來。因此,我們的茅坑加上我們的痰盂和垃圾堆一起構成了最好的農業研究實驗室。

不管這些種子最後到了哪個「實驗室」,它們都是來自某種可吃的植物——即我們出於某種原因喜歡吃的植物。從你採摘漿果的那些日子起,你就知道挑選某些漿果或漿果灌木。最後,當最初的農民開始有意識地去播種時,他們播下的必然是他們存心採集的那些植物的種子,雖然他們還不懂大漿果的種子有望長成能夠結出更多大漿果的灌木這一遺傳原則。

因此,當你在一個炎熱、潮濕的日子裡艱難地走進到處都是蚊子的多刺的灌木叢中時,你並非只是為了任何一叢草莓才這樣去做的。即使是無意識的,你還是決定了哪一叢草莓看上去最有希望,以及它是否值得你來這一趟。你的潛意識中的判斷標準是什麼?

一個判斷標準當然就是大小。你喜歡大的漿果,因為你不值得為幾顆難看的小漿果去被太陽曬烤和蚊子叮咬。這就是許多作物的果實比它們野生祖先的果實大很多的部分原因。超市裡的草莓和烏飯樹的藍色漿果同野生的品種相比顯得碩大肥壯,這情形是我們特別熟悉的;這方面的差異也只是最近幾百年才出現的。

在其他植物方面的這種大小差異,可以追溯到農業出現的初期,那時人工栽培的豌豆經過篩選和演化,其重量超過野生豌豆的10倍。狩豬採集族群在幾千年里採集的就是這種小小的野生豌豆,就像我們今天採集烏飯樹的藍色漿果一樣。然後,他們才有選擇地去收穫和種植那些最吸引人的最大的野生豌豆——這就是我們所說的農業——它開始自動地促使豌豆的平均大小每代都有增加。同樣,超市裡的蘋果的直徑一般在3英寸左右,而野生蘋果的直徑只有1英寸。最早的玉米棒子的長度幾乎不超過半英寸,但公元1500年墨西哥印第安農民已經培育出長達6英寸的玉米棒子,而現代的玉米棒子則可長達—「英尺半。

我們所栽種的植物的種子和它們的許多野生祖先的種子的另一個明顯的差異是在味苦方面。許多野生植物的種子為防動物把它們吃綽,在演化過程中味道變苦而難以人口,或竟然有毒。因此,自然選擇對種子和果實所起的作用正好相反。果實好吃的植物讓動物來撒播它們的種子,但果實里的種子必須很難吃。否則,動物就會把種子嚼碎,種子也就發不出芽來了。

關於苦味的種子及其在馴化過程中的變化,杏仁提供了一個引人注目的例子。大多數野巴旦杏的種子都含有一種叫做苦杏仁苷的其苦無比的化學物質,這種物質(前面已提到過)在分解時產生了有毒的氰化物。如果有人竟會蠢到不顧野生杏仁苦味的警告而去吃它,那他就會因此而喪命。既然無意識馴化的第一階段是採集可以吃的種子,那麼對野生杏仁的馴化又是怎樣達到這第一階段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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