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糧食生產的出現和傳播 第五章 歷史上的窮與富

——糧食生產開始時的地理差異

很大一部分人類歷史允滿了窮富之間不平等的鬥爭:具有農民力量的民族與不具有農民力量的民族之間的鬥爭,或不同時期獲得農民力量的民族之間的鬥爭。糧食生產在地球上的廣大地區過去沒有出現過,這並不令人奇怪,由於生態原因,糧食生產在這些地區現在仍然難以出現或不可能出現。例如,在史前期的北美洲北極地區,無論農業或畜牧業都沒有出現過,而在歐亞大陸北極地區出現的唯一糧食生產要素是放牧馴鹿。在遠離灌溉水源的沙漠地區也不可能自發地出現糧食生產,如澳大利亞中部和美國西部的一些地方。

迫切需要說明的,反倒是何以在某些生態條件十分適宜的地區在現代以前一直直未能出現糧食生產,而在今天卻成了世界上一些最富足的農牧中心。最為令人費解的一些地區,是加利福尼亞和美國太平洋沿岸其他—些州、阿根廷的無樹大草原、澳大利亞西南部和東南部以及南非好望角地區的很大部分。這些地區的土著族群在歐洲移民來到時還仍然過著狩獵採集生活。如果我們考察一下公元前4000年的世界,即糧食生產在其最早發源地出現後幾千年的世界,我們可能也會對其他幾個現代糧倉當時竟未出現糧食生產而感到驚異。這些盛產穀物的地區包括:美國其餘所有的地區、英國、法國很大—部分地區、印度尼西亞以及非洲赤道以南的整個地區。如果我們對糧食生產追本溯源,它的最早發源地會再次使我們感到驚異。這些地方已完全不是現代糧倉,它們包括一些在今天被列為有點乾旱或生態退化的地區:伊拉克和伊朗、墨西哥、安第斯山脈、中國的部分地區以及非洲的薩赫勒地帶 。為什麼糧食生產首先在看似相當貧瘠的土地上形成,只是到後來才在今天最肥沃的農田和牧場發展起來?

在糧食生產賴以出現的方式方面的地理差異也同樣令人費解。在有些地方,它是獨立發展起來的,這是當地人馴化當地動植物的結果。而在其他大多數地方,則是把別的地方已經馴化的作物和牲口加以引進。既然這些原來不是獨立發展糧食生產的地區在引進馴化動植物後立刻變得適宜於史前的糧食生產,那麼這些地區的各個族群為什麼在沒有外來幫助的情況下,通過馴化當地的動植物而成為農民和牧人呢?

在的確獨立出現糧食生產的這些地區中,為什麼出現的時間差別如此之大——例如,在東亞要比在美國東部早幾千年,而在澳大利亞東部卻又從來沒有出現過?在史前時代引進糧食生產的這些地區中,為什麼引進的時間差別也如此之大——例如,在歐洲西南部要比在美國西南部早幾千年?另外,在引進糧食生產的這些地區中,為什麼在有些地區(如美國西南部)當地的狩獵採集族群採納了鄰近族群的作物和牲口而最後成為農民,而在另一些地區(如印度尼西亞和非洲赤道以南的許多地方)引進糧食生產卻引起了—場災難,使外來的糧食生產者取代了該地區原來的狩獵採集族群呢?所有這些問題都涉及不同的發展階段,而正是這些不同的發展階段決定了哪些民族成了歷史上的貧窮民族,哪些民族成了歷史上的富有民族。

在我們能夠指望回答這些問題之前,我們需要弄清楚怎樣去確定糧食生產的發源地及其出現的時間,以及某一特定作物或動物最早得到馴化的地點和時間。最明確的證據來自對一些考古遺址中出土的動植物殘骸所作的鑒定。大多數馴化的動植物物種在形態上同它們的野生祖先是不同的:例如,馴化的牛和羊形體較小,馴化的雞和蘋果形體較大,馴化的豌豆種皮較薄也較光滑,馴化的山羊角長成螺旋形而不是短彎刀狀。因此,如果能在一處有年代可考的考古遺址認出馴化動植物的殘骸,那就是有了強有力的證據,說明被時被地已有了糧食生產,而如果在某個遺址僅僅發現了野生物種,那就不能證明已有了糧食生產,而只能證明與狩獵採集生活相吻合。當然,糧食生產者,尤其是初期的糧食生產者,在繼續採集某些野生植物和獵捕野獸,這樣,他們遺址中的殘餘食物常常不但包括馴化的物種,而日也包括野生的物種。

考古學家們用碳—14年代測定法來測定遺址中的含碳物質,從而確定糧食生產的年代。這種測定法所依據的原理是這樣的:碳是生命的無所不在的基礎材料,它的成分中有很少量的放射性碳—14,而碳—14會衰變為非放射性同位素氮—14。宇宙射線不斷地在大氣中生成碳—14。植物吸收大氣中的碳,其中碳—14和普遍存在的同位素碳—12保持著—種已知的幾乎不變的比例(約1與100萬之比)。植物中的碳接下去構成了吃這些植物的食草動物的軀體,也構成了吃這些食草動物的食肉動物的軀體。不過,這些植物或動物一旦死去,它們體內碳—14含量的一半每隔5700年衰變為碳—12,直到大約4萬年後,碳—14含量變得很低而很難測出,也很難把它同受到少量的含有碳—14的現代材料的污染區別開來。因此,從考古遺址出土的材料的年代可以根據該材料內的碳—14與碳—12的比例計算出來。

放射性碳受到許多技術問題的困擾,其中兩個問題值得在這裡提—提。一個問題是:碳—14年代測定法在20世紀80年代前需要比較多的碳(幾克),比小小的種子或骨頭裡碳的含量多得多。因此,科學家們常常不得不依靠測定在同一遺址附近找到的材料的年代,而這個材料被認為是與殘存的食物「有聯繫」的——就是說,是被留下食物的人同時棄置的。通常選擇的「有聯繫」的材料是燒過的木炭。

但是,考古遺址並不總是把所有同日棄置的材料巧妙密封起來的時間容器。在不同時間棄置的材料可能會混雜在一起,因為蠕蟲、嚙齒目動物和其他作用力把地層給攪亂。燃燒過的木炭碎屑最後可能因此而靠近了某個死去的並在幾千年中或早或晚被吃掉的植物或動物。今天,考古學家們越來越多地用一種叫做加速質譜分析法的新技術來解決這個問題,這種新技術使碳—14年代測定法測得極小的樣本的年代,從而使人們可以直接地測得—粒小小的種子、一塊小小的骨片或其他食物殘渣的年代。近年來用碳—14年代測定法測得的年代,有的是根據這種新的直接方法(它們也有其自身的問題),有的是根據舊的間接方法。但在有些情況下,人們發現用這兩種方法測得的年代存在著巨大的差異。在由此而產生的仍未解決的爭論中,就本書的論題而言,最重要的也許是有關糧食生產在美洲出現的年代問題: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的間接方法測得的年代是遠在公元前7萬年,而較近的直接方法測得的年代則不早於公元前3500年。

碳—14年代測定法的第二個問題是:大氣中碳—14與碳—12的比例事實上並不是嚴格不變的,而是隨著時間上下波動的,因此,從某種不變的比例這種假定出發去計算碳—14年代測定法測得的年代經常會產生一些小小的錯誤。確定關於過去每個年代錯誤的程度,原則上可以藉助古老樹木記錄下的年輪,因為只要數一數這些年輪,就可得到每個年輪在過去的絕對日曆年代,然後再對用這種方法測定年代的木炭樣本加以分析,來確定其中碳—14與碳—12的比例。這樣,就可以對用碳—14年代測定法實測到的年代加以校正,來估計大氣中碳比例的波動情況。這樣校正的結果是:對從表面上看(即未經校正的)其年代介於公元前約1000年至6000年之間的一些材料來說,精確的(經過校正的)年代要早幾百年或1000年。近來又有人用一種交替法開始對一些年代稍早的樣本進行校正,這種方法依據的是另一种放射性衰變法,它所得出的結論是,表面上看年代約為公元前9000年的樣本的實際年代是公元前11000年左右。

考古學家們常常把經過校正的和未經過校正的年代加以區分,其方法就是對前者用大寫英文字母來寫,對後者用小寫英文字母來寫(例如,分別為3000B.C.和3000b.c.)。然而,考古文獻在這方面可能很混亂,因為許多書和論文在報告未經校正的年代時都寫作B.C.,而未能提到這些年代實際上是未經校正的。我在本書中所報道的關於過去15000年中一些事件的年代都是經過校正的年代。這就是為什麼讀者會注意到關於早期糧食生產問題本書中的一些年代與從某些標準參考書引用的年代存在著差異的原因。

一且人們辨認出馴化動植物的古代遺存並確定其年代,那麼人們怎樣來確定是否這個植物或動物實際上就是在這遺址附近馴化的,而不是在別處馴化,後來才傳到這個遺址來的?一個方法就是研究一下這個作物或動物的野生祖先的地理分布圖,並推斷出野生祖先出現的地方必定就是發生過馴化的地方。例如,從地中海和衣索比亞往東到印度,傳統的農民普遍種植鷹嘴豆,今天世界上鷹嘴豆的80%都是印度生產的。因此,人們可能會誤以為鷹嘴豆是在印度馴化的。但結果表明,鷹嘴豆的野生祖先只出現在土耳其的東南部。鷹嘴豆實際上是在那裡馴化的,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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