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沙上有印,風中有音,光中有影 舞池

2月28日的消息:

半島酒店80周年了!由下月至本年底,半島酒店將舉辦每月一次的周日茶舞,把大堂化作舞池,搭建舞台,讓歌手樂隊演繹懷舊金曲。為了更加「連戲」,員工換上功夫鞋,桌上改用半島酒店的舊瓷器,配合舊式香檳杯和加料炮製的特色茶點。

半島酒店80周年紀念,在大堂舉行周日茶舞,讓客人大跳社交舞。當歌樂齊鳴,眾人起舞的時候,大堂氣氛猶如時光倒流。歷史上,半島酒店曾不定期舉辦茶舞,這回,酒店在布置、飲食及員工服裝都盡量營造懷舊氣氛。門僮服飾暗地回覆舊日剪裁,褲子闊了、帽子大了,看似鈍鈍的,其實是刻意;在大堂搭建可供樂手及歌手表演的舞台;侍應穿上中式功夫鞋,大玩懷舊打扮。下午茶有十多款小吃,由最高貴的頂級煙三文魚多士到最富地道色彩的蛋撻雞尾包都有,還有不少人死心塌地鍾情專一的至愛半島原味鬆餅。

我說,這好玩啊,去看看。麗麗說,「這有甚麼好看,你要聽菲律賓歌手唱《夜上海》嗎?雞皮疙瘩都會起來,我帶你去我的茶舞廳。」

我不客氣地看麗麗——她曾經是個美人,否則不可能在60年代演過初戀的純情玉女,但是現在55歲的她,身材厚重如橋墩,手臂粗得像人家的腿,而且舉手時,兩腋下的肉軟軟地垂下來,還會波動。她的眼睛還算明亮,看你時依稀帶少女的嬌嗔,只是眼下的眼袋浮腫,兩頰透出一層淡淡的青黑,老人斑已經呼之欲出了。然而麗麗最可愛的地方,是她的不在乎。她大辣辣地吃,熱熱鬧鬧地玩,瘋瘋癲癲地鬧,一切放縱自然,她已經不在乎人們認不認為她美或不美。

「你跳舞?」我驚訝地問,「你跳舞?」

「不要這樣好不好?」她凶了我一眼,把最後一點奶油鬆餅用手指拈起來,仰頭吃進去。「我有個瑞典老師,很棒的。才23歲,任何拉丁招式都會。」

跟想像的茶舞廳差不多,柔暗的燈光,紅玫瑰色的窗帘,穿黑西裝露出雪白襯衫領的侍者,舞池裡身影迴旋流轉,與節奏澎湃鼓動的音樂密密交織。

拉丁民族是性愛的藝術家吧?

舞池裡的女人,幾乎個個體態婀娜,小短裙貼小蠻腰,一轉身裙擺飛起猶如蓮花開綻。修長的腿裹在薄薄的黑絲襪里,透出隱隱的肉色。但是當眼睛習慣了黑暗之後,就看見了,這些婀娜的女人也都不年輕,大概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

她們都是跟「老師」在跳,「老師」們,竟然大多是金髮碧眼的年輕男子。他們也有細柔的腰,修長的腿,踩音樂的步子,時靠近,時退後,腰和臀,帶他們的身體走。有時候,那音樂濃郁而纏綿,男人和女人的身體像池塘里的兩道水紋,一個迴旋,一個蕩漾,每一條縫,都在尋找密合。

麗麗彎腰換上了舞鞋,和約翰滑進了舞池。瑞典來的約翰長的就像泰坦尼克號那個奶油小生,只是他的腰,更細。都是拉丁舞。拉丁民族是性愛的藝術家吧?他們的音樂,每一個音符都充滿了性的渴望,他們的舞,每一個動作都暗藏性的挑逗。所謂拉丁舞,簡直就是性愛的「舞化」,把意念的曖昧和慾念的呻吟用身體「講」出來,有如貼身褻衣的外穿。

可是舞池裡的女人和她們的老師男人們,只是「盡責」地跳,每一個舞步都正確,每一個轉身都漂亮,可是舞的核心感覺——曖昧和慾念,濃郁和纏綿,一點都沒有。

再點一杯咖啡;我知道為甚麼。這些美麗的女人,回家後都要面對一個支持她揮霍自由的丈夫。這些美麗的男人,回家後都要面對自己的生計和生涯規劃。這裡的舞,是女人的上課,男人的上班。在這個舞池裡,如果有慾念,那就是必須用最大的小心來控制的東西。

走出舞廳,外面一片華燈初上,夜晚,籠罩了這個繁麗的城市。麗麗還把舞鞋提在手裡,轉身問我,「好不好玩?」我搖搖頭。人聲嘈雜,我怎麼跟她解釋,這場茶舞讓我感覺到的,竟是「無邊落木蕭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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