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連續三天了,艾雅想到,她都能伸開四肢躺在溫暖的陽光下。此刻她坐在山脊,馬車停在後方的山腳下,她的眼前是一片花海,遠處有座美麗的小村落。如果她是個風景畫家,這正是她想畫的,但現在她只想獨坐在這裡眺望世界——或至少眺望世界的這一小部分。

她已經品嘗了三天的自由,看到高牆以外的世界。從住家到販賣宗教紀念品和玩具的商店,無一不令她眼界大開。

還有食物:奶油蛋糕、蜂蜜蛋糕、葡萄麵包。雖然梅家的廚師手藝不錯,但是他們都缺乏創意。當艾雅在麵包店看到一個麵包被做成站立咆哮的野熊形狀時,她興奮得差點昏倒。

而萊斯買了那個麵包給她。親愛的萊斯,艾雅想著,他和湯姆都對她非常好。

自從出發的前一天,那個叛徒孟傑明把她訓了一頓後,她就發誓再也不要跟他說話。到目前為止,她也沒有對他說過一句話。坐第一輛馬車的是芙嵐、她的女傭蘿蘭,以及車夫喬治,第二輛馬車則是艾雅、陶德和他們的車夫洛傑,傑明和他的兩名手下則是騎馬。

從出發的第一天起,艾雅對沿途所見的人或物莫不感到嘖嘖稱奇。第一天下午當他們停下來讓馬喝水時,艾雅看到四個男孩在玩接線球的遊戲,她好奇地走上前,由於她個子小而且年紀比他們沒大多少,很快就和他們玩了起來。當萊斯來找她回去時,他告訴所有人他是玩接線球的高手並且很快就證實他的話。當湯姆來找萊斯回去時,湯姆說他能夠贏世上任何人,並且當場就露了一手。當傑明來找他們回去時,他發現四個孩子和三個爵爺玩得不亦樂乎。傑明微笑地走上前,但艾雅卻板著臉停止遊戲,掉頭就走。

過了第一天之後,艾雅、萊斯和湯姆就成了好朋友,他們騎馬走在她的兩側,回答她所有的問題。當路上沒有人時,陶德喜歡駕車,讓洛傑到馬車裡睡覺,然後他們四人就會嘻嘻哈哈地說謎語、玩各種遊戲。

傍晚時,艾雅開始畫畫。每天晚上,他們會把馬車停在田野,然後車夫會按照艾雅的指示生火煮晚餐。

白天時,萊斯和湯姆會買東西給艾雅吃。每當經過村落時,他們其中一人就會到當地的麵包店或是零食鋪——或甚至賣烈酒的商店——去看看是否有艾雅從未吃過或喝過的東西。剛開始,他們每樣東西都會買兩份:一份給艾雅,另一份給芙嵐;畢竟,她是繼承人。但芙嵐瞪著他們,彷彿他們是白痴。「我要怎麼吃那東西?」芙嵐惱怒地問道。「那會使我的手黏答答的!」

過了第二天早上後,他們就不再買芙嵐的份,但是他們很喜歡買給艾雅吃。到了傍晚,艾雅將一天內所發生的事情畫下來以答謝他們。有一張圖是萊斯伸手拿麵包,而麵包師妻子的湯匙快要掉到他的手上;有一張是湯姆困惑地看著一個木製玩具,絞盡腦汁地研究著要怎麼玩,他的旁邊有個小女孩不耐煩地抬頭看著他;有一張是陶德面露微笑地駕著馬車——當然,只畫他臉部沒有疤痕的那一面;還有一張是洛傑睡覺打呼,一隻蒼蠅在他的嘴唇上方盤旋。

「那傑明呢?」湯姆輕聲問道,對她的畫感到驚嘆。

艾雅瞄了站在數尺外的傑明一眼,拿起筆迅速作畫,幾分鐘後她把圖拿給眾人看,她畫了芙嵐美麗的臉,但她的身體是一袋袋的黃金。傑明用垂涎的表情望著芙嵐,親吻她露出袋子外面的手指,他放在背後的手握有一張結婚證書。

沒有人想笑,他們都知道那是一張諷刺畫,但是洛傑覺得它很滑稽,當他笑得人仰馬翻時,其他人也跟著笑起來。

傑明走過來,看看大家在笑什麼。

艾雅笑著將圖遞給他。「原來那就是你對我的看法。」傑明說道,把圖還給艾雅,然後走開。

現在,艾雅獨坐在山脊,享受著她的自由。她伸開雙臂,頭往後仰,用力地吸一口沁涼的空氣。「這裡的空氣和父親房子里的空氣是多麼的不同啊!」

把握這一天,艾雅思索著,自由的日子已經過了三天,除了吃遍半個英格蘭,她似乎沒做什麼事。她伸開雙臂,希望自己能飛。「對,」她大聲說道。「我想飛,我想……」是呀,她最想要什麼?

「我想證明我比金錢更有價值!」艾雅對著風大喊。從小她就一直被提醒是梅家的繼承人,尤其芙嵐從不錯失任何機會。「如果他喜歡你,我保證那是因為你的錢。」芙嵐說了上百遍。「他是因為你的錢才會對你那麼好!」一次又一次,永遠是她父親的錢!

「難道我比不上父親的黃金嗎?」艾雅問道。「為什麼大家都只想要我的黃金?為什麼——」

陶德的口哨聲使艾雅停了下來,她慢慢地下山,朝馬車走去。

「她到山上去做什麼?」傑明問陶德,他的聲音顯示了他的惱怒,「她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一分鐘前我恨死她,一分鐘後我——」

「卻對她感到好奇。」陶德替他把話說完,傑明勉強地點個頭表示同意。「艾雅的生活與外界隔絕,她不知道這世界是什麼樣子。對她而言,每件事都很新鮮。」

「是呀,她表現得很明顯,而且把我的手下耍得團團轉。」

陶德搖頭。「你會發現艾雅……呃,其實是一個滿有用的人。」

「是呀,她幫忙紮營。」

陶德笑笑。「你會發現艾雅能做的不只那些,她對管錢很有一套。」

傑明嗤之以鼻。「只有笨蛋才會讓那個沒腦袋的潑婦碰他的錢。」

「那是遺傳。」

「你說什麼?」

陶德清清喉嚨。「我說只有時間能證明一切。」

傑明蹙著眉走開,但陶德的話仍影響了他。很不幸地,他的確對艾雅感到好奇;她和一般人很不一樣。首先,她似乎對階級毫無概念。她和梅家的關係會很自然地給她一些權利,但艾雅好像不懂這一點。芙嵐就像一齣戲的女主角,完全了解她的地位,但是艾雅卻只忙著做需要做的事,不論是去溪流里洗碗盤或是幫芙嵐找戒指。

艾雅的樂意幫忙,使得每個人的生活都輕鬆很多。第一天紮營時,他發現三個僕人沉默而且很有效率地做他們分內的事。在他的經驗里,新來的僕人通常會不知所措,除非有人告訴他們該做什麼事。一經詢問,傑明才發現艾雅早在紮營之前就給了他們清楚的指示。

剛開始,傑明怨恨她的「好管閑事」,他發誓絕不會讓艾雅控制他,就像她控制可憐的芙嵐。但是當他發現燉免肉的湯因為添加野生的麝香草(那是艾雅在中途休息時採集的)而變得更加美味,而且晚餐總是有新鮮的麵包可吃時,他忘了「控制」一事。

最奇怪的是她把芙嵐照顧得無微不至。傑明原本擔心艾雅會在半夜爬進芙嵐的馬車傷害她,結果正好相反,艾雅指導芙嵐的女慵如何服恃芙嵐。若非她總是對芙嵐語帶諷刺,傑明會認為她是絕佳的侍女。

總之,三天下來,傑明很難斷定艾雅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而「去問艾雅」已經成為營地里最常聽到的話。她似乎知道馬車裡的每件東西擺在哪裡,知道萊斯喜歡吃紅肉而湯姆喜歡白肉。買麵包時,她堅持買葛縷於麵包給芙嵐。還有陶德!恐怕連王子都沒有得到如此多的照顧。

艾雅唯一忽略的人就是傑明。她會指示車夫替萊斯和湯姆搭好帳篷,而傑明卻——每天晚上——都得親自搭帳篷。每天早上艾雅會刷每個人的衣服,唯獨傑明的衣服還留有前一天的灰塵。艾雅為每個人畫像,甚至包括芙嵐,但她就是不理傑明。

可是,偏偏愈是這樣,傑明愈無法不去注意艾雅。雖然很不理性,但他還是很注意艾雅為別人所做的每件事,並且怨恨艾雅不為他做。

有生以來第一次,傑明發現自己很想得到女人的注意。傑明的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對芙嵐獻殷勤肯定能得到艾雅的注意。

一個小時後,眾人圍坐在營火前,傑明微笑地轉向芙嵐,開玩笑地對她說:「不知梅家的繼承人是否跟梅柏肯長得很像?」

芙嵐只顧著想事情,沒注意到自己說了什麼,她的聲音充滿諷刺。「她怎會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她從未見過她父親。」

所有的人立刻安靜下來,芙嵐慌亂地試圖掩飾她的錯誤。「我是指,我從未見過我父親。」

「從未見過你父親?」萊斯問道。「一次也沒有?」

芙嵐低頭看她的盤子,以免被看見閃爍不定的眼神。這個叫萊斯的只注意艾雅已經使她很生氣了。前兩天早上他給她一些啜心的餅乾,彷彿她是小孩子,從那時候起他就再也沒有正眼看她。

芙嵐抬起頭時,眼底有一抹悲傷。「是的,他只寫信給我,從未親自來看過我。」

傑明蹙著眉,同情地看著芙嵐——其他人也一樣。

「我一直很嫉妒別人有許多家人,因為我沒有母親也沒有父親,」芙嵐望著營火說道。「我唯一有的親人是艾雅。當然,還有陶德。」

艾雅張嘴想反駁,但陶德伸手按住她,示意艾雅是她要玩這個遊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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