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卷

鼠嚙林西仲

福建耿藩之變,廈門司馬林西仲不降,被縛入獄。西仲平素畫一小像,忽被鼠嚙斷其頭,環頸一線如刀截者。家人號哭,以為不祥。未幾,王師破耿,出西仲於獄,復其官,加遷三級。西仲還家,家人置酒慶再生。是夕,聞群鼠聲啾啾甚忙,扛一物置几上去。視之,所銜去小像之頭,共持來還西仲也。

尹文端公說二事

乾隆十五年,尹文端公總督陝西。蘇州顧某者,為綏德州知州,貌素豐。是年九月,顧赴西安求見,則羸已甚。尹公疑其病,問之。顧跪而請曰:「某生平讀書,從不信鬼神事,況敢妄言於大人前耶!今旦暮將死,不敢不告為身後計。本年五月初七日,清晨起坐書齋,見一人青衣皂帽持帖入曰:『某官請公會訊,備騎在門。』視其帖,同寅湯┉也。某即上馬出城。北行三十里,至公廨,有古衣冠者迎揖曰:『所以屈公至者,為欲造姓名冊送上帝,須與公會辦。』某未答,旁一吏跪啟:『冊草創未就,須八月二十四日方可譽清。』古衣冠者目皂衣人送某還,約至期勿爽。某復上馬,行三十里,入署,見己身僵卧床上,妻子號泣於旁。皂衣者推某身自其口入,格格然如不可複合,四肢筋骨五臟之間,酸楚莫狀。蘇醒後始進米飲,自此部署公私。至八月二十四日,晨起即具衣冠,訣別幕友妻子,泣囑曰:『屍勿寒,且緩殮。』至午昏暈,類中風者。果皂衣人來,引至前處。古衣冠者坐堂上,列兩幾於前,如世間會審狀,吏逐名點唱,無相識者。至第三名,即本州之皂隸某也;第八十五名,本州之柬房吏某也;其餘人,眼中雖甚熟悉,而不知姓名。呼二人到案前問之,亦云:『不知何以到此。』古衣冠者笑曰:『公何問耶?公永當在此共事,自然具曉一切。』問:『來當何時?』曰:『今年十月初七日,公趁此時速歸部署家事可也。』復拱手別,蘇醒如故,身之狼狽,尤甚於前。未幾,此縣大疫,一吏一役俱染疫亡。今已九月,死期不遠,故來訣別大人。」尹公慰之再三,泣拜去。

明年正月,尹公巡邊,過綏德州,內幕許孝章者,素知其事,方留心訪顧,而顧仍無恙,來謁於轅,體充實如故。公戲之曰:「鬼言何以靈於吏役而不靈於汝耶?」顧叩頭謝恩,亦不解其何故。

公督陝時,按華陰縣某稟啟曰:「為觸犯妖神陳情稟死事:卑職三廳前有古槐一株,遮房甚黑,意欲伐之。而邑中吏役僉曰:『是樹有神,伐之不可。』某不信,伐之,並掘其根。根盡,見鮮肉一方;肉下有畫一幅,畫赤身女子橫卧。卑職心惡之,焚其畫,以肉飼犬。是夜,覺神魂不寧,無病而憔悴日甚,惡聲洶洶,目無見而耳有聞,自知不久人世,乞大人別委署篆者來。」尹公得稟,袖之與幕客傳觀曰:「此等稟帖,作何批發?」言未畢,華陰縣報病故文書至矣。

霹靂脯

海州朱先生,康熙間人,貌三四十歲,或出或隱,不知寒暑。常曰:「海州氣象好,惜讀書者少耳!」出遊數年,歸語人曰:「吾家竹子殊博雅,可與談;山陽閻百詩亦後來之秀,惜其俱未聞道耳!」居亡何,又語人曰:「我何罪於天而今日有雷擊我?我不得不相抗。相恐驚諸君,諸君須避之。」至期,雲雨海冥,見大蜘蛛腳自空中下,雷乍響而啞矣,曠野有血肉一團,大如車輪。朱指示人曰:「此斗敗霹靂脯也。」以酒烹之,獨坐而啖。又一日,雷雨復集,朱張口空中,吐白絲數百丈,盤密如網。有火龍騰空而至,奮鬣舒爪於網外,終不能入。良久,入雲去。朱嘆曰:「海濱多怪物,不可久居,吾將逝矣。」竟去,不知所終。人疑為蜘蛛精也。

瘟鬼

乾隆丙子,湖州徐翼伸之叔岳劉民牧作長洲主簿,居前宗伯孫公岳頒賜第。翼伸歸湖之便訪焉。天暑,浴於書齋,月色微明,覺窗外有氣噴入,如曉行臭霧中,几上雞毛帚盤旋不已。徐拍床喝之,見床上所掛浴布與茶杯飛出窗欞外。窗外有黃楊樹,杯觸樹碎,聲鏗然。徐大駭,喚家奴出現,見黑影一團,繞瓦有聲,良久始息。

徐坐床上,片時,帚又動。徐起,以手握帚,非平時故物,濕軟如婦人亂髮,惡臭不可近,冷氣自手貫臂,直達於肩。徐強忍持之。牆角有聲,如出瓮中者,初似鸚鵡學語,繼似小兒啼音,稱:「我姓吳,名中,從洪澤湖來,被雷驚,故匿於此,求恩人放歸。」徐問:「現在吳門大瘟,汝得非瘟鬼否?」曰:「是也。」徐曰:「是瘟鬼,則我愈不放汝,以免汝去害人。」鬼曰:「避瘟有方,敢獻方以乞恩。」徐令數藥名而手錄之,錄畢,不勝其臭,且臂冷不可耐。欲放之,又懼為祟。家奴在旁,各持壇罐,請納帚而封焉。徐從之,封投太湖。

所載方:雷丸四兩,飛金三十張,硃砂三錢,明礬一兩,大黃四兩,水法為丸,每服三錢。蘇州太守趙文山求其方以濟人,無不活者。

千年仙鶴

湖州菱湖鎮王靜岩,家饒於財,房室高敞。有九思堂,廣可五六畝,宴客日暮,必聞廳柱下有聲,如敲竹片。靜岩惡之,對柱祝曰:「汝鬼耶,則三響。」乃應四聲。曰:「若仙耶,則四響。」乃應五聲。曰:「若妖耶,則五響。」乃亂應無數。有道士某來設壇,用雷簽插入柱下。忽家中婢頭墳起,痛不可忍。道士撒簽,婢痛止。間一日,婢忽狂呼,如傷寒發狂者。召醫視之,按脈未畢,舉足踢醫,傷面血流。男子有力者四五人抱持不能禁。王之女初笄,聞婢病,來視之。初入門,大驚仆地,曰:「非婢也。其面方如牆,白色,無眼、鼻、口、耳;吐舌,赤如丹砂,長三四尺,向人翕張。」女驚不已,遂亡。女死而婢愈。

王百計驅妖,有請乩仙者來,言「仙人草衣翁甚靈,可以鎮邪」。王如其言,設香案置盤。乩筆砉刂然有聲,穿窗而出,於窗紙上大書曰:「何苦何苦,土地受過。」主人問乩,乩言:「草衣翁因地邪未去,遽請仙駕將當方土地神發城隍笞二十矣。」自後此妖寂然。

草衣翁與人酬酢甚和,所言多驗。或請姓名,曰:「我千年仙鶴也,偶乘白雲過鄱陽湖,見大黑魚吞人。予怒而啄之,魚傷腦死。所吞人以姓名假我,以狀貌付我,我今姓陳,名芝田,草衣者,吾別字也。」或請見之,曰:「可。」請期,曰:「在某夜月明時。」至期,見一道士立空中,面白微須,冠角巾,披晉唐服飾,良久,如煙散也。

夏太史三事

高郵夏醴谷先生督學湖南,舟過洞庭,值大風浪,諸船數千,泊岸未發。夏性急,欲趕到任日期,命舵工逆風而行,諸船隨之揚帆。至湖心,風愈大,天地昏冥,白浪如山,見水面二短人,長尺許,面目微黑,掠舟指櫓似巡邏者。諸船中人俱見之。風定日出,漸隱去矣。

公居督學衙門,家丁子弟白日見怪,見者必病。公夫人扃閉子弟,午後不許至園;囑公致祭,公不信。是夜,閱卷燈下,聞哭聲自西來,殷殷田田,群響雜沓;飛沙打窗,如雨而下。公厲聲曰:「吾已悉爾意,明日祭汝可也!」其聲漸遠而滅。公詰朝尋其聲來之處,有破屋一間,木主數十,皆前任學臣閱卷幕友卒於署者,因為文具牲牢祭之,此後怪絕。

公門生朱士從福建入部,至山東荏平道中,日暮夜宿,風雨交至,遣家人先行覓店,停車於三叉路口待之。夜二更,天地昏黑,見遠樹中火光忽上忽下,疑為家人持火至矣。少頃,火光漸近,大如車輪,錯落數十,高者至蒼天,低者及馬足。大駭,以為必非人燈。近視之,光火中有三人掠車而過,其中行者當額閃閃有眼,朱衣博帶,眉須偉然;旁侍兒錦衣玉貌,扶之而行;最前一白須老翁,傴僂先驅,背穴有孔如碗大,火光從此孔出,如灶突泄煙者然,見人了無驚異,徐步入遠村而沒。少頃,家人與店家至,雲共見之,相與詫駭而已。

石崇老奴才

康熙間,任雨林進士有詩名,宰河南鞏縣。晝卧書室,見簪花女郎持名紙稱石大夫招飲。輿夫盈門,俱來迎接,任不覺身隨之行。良久,至一府,閎巍然,主人戴晉巾,錦プ,叉手出迎,談論風發。坐定,席設水陸奇珍,皆目所未睹,女樂二人,舞亻參々然。

酒酣,主人起,握任手行至後園,極亭台花木之勝。園後有井,水綠色,主人手黃金勺呼左右:「酌水為任公解酲。」任初沾唇,覺有辛惡之味,唇為之焦,因辭謝不舉其勺。主人強之,眾美人伏地勸請,任不得已為盡之。俄而,腹痛欲裂,呼號求歸。主人拱手曰:「客果醉矣,且暫別再會。」任倉皇登車,痛愈甚,從原路歸。過城隍廟,城隍神趨出迎,曰:「石季倫老奴才又毒人乎!昨作主飲君者,晉石崇也。崇生時取精多,用物宏;誅死時受孫秀屠割,血肉狼藉;強魂不散,為羅剎尊神,誓殺名士三千,以泄生平好名之忿。吾第十九人,君第二十九人也。吾以生平正直,訴冤上帝。帝不能救,封為城隍神,賜葯二丸,曰:『有真名士被害者,以此救之。』君有文行,故在此相救。」言畢,取葯塞任口中,任痛遽止。頃刻,汗出而寤。其原卧之處,家人環泣,已迷懵二日矣。

後修鞏縣故城,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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