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一回 鷸蚌爭雄漁人伸巨掌 鰲魚吞餌帝制始萌芽

李鏡芬一定要隨桐冷出家,桐冷執意不肯帶他去,後來實在被他磨急了,說:「我替你想一條法子吧,你在這青島住著十分危險,眼看德日兩國就要開火了,德國兵力雖然雄厚,對於青島卻有點鞭長莫及。日本離青島很近,他若派兵來,可以朝發夕至。將來的結果,一定是日人戰勝。這一塊土地,終須落於日人之手。他將來佔了青島,對於青島德僑的房屋財產,一定全部沒收,那時候你李大人也決然討不出公道。若不趁此時早想法子,恐怕臨時挽回不易。」幾句話提醒了李鏡芬,忙請教:「道長,可有什麼法子,能夠防患未然。」桐冷附在他耳旁,告以如此這般。鏡芬鼓掌道:「果然是妙計。」當日便請了吳玉孫來,對他商議,將這所房子作為賣在玉孫名下。寫了一張杜絕字給吳玉孫。他在德華銀行還存著十幾萬現款,要一氣提,是決然提不出來。只好同老闆商議,情願送給他兩萬作為酬勞,這才全數提出。第一步是鏡芬也改裝道士,隨著桐冷坐一輛車,先到嶗山暫住。然後一點一點地,將家眷也運出青島境外,一同來至嶗山。嶗山有旱路,可通即墨縣境。他此時又不敢公然乘坐火車,恐怕被德國人查出來,落一個私自逃走,便有性命之憂。只可偷偷地坐船先到煙台,在煙台也未敢停留,又坐船到天津。在天津住了一兩天,便來至北京。他不敢貿然去見項子城,恐怕記掛前嫌,彼此面子上全不好看,只得先去尋他本家哥哥李鏡喜。鏡喜一見他面,便大發牢騷,說:「你不就參政,總算有志氣,但是因為什麼又入了德國籍呢?我們無論如何是中華大邦的人,卻甘心奉夷狄為主,你難道就不慚愧嗎?我看你此次來,這種狼狽樣子,一定是受了什麼大刺激。你不妨對我實說,憑咱們的世家閥閱,不能丟這種人。」鏡芬只可把已往的情形對鏡喜說了。鏡喜道:「他們這明明是做成了圈套,專為騙你的銀子,你為什麼要上這個當呢?幸而是逃出來,如果不逃出,將來再叫日本小鬼敲一杠子,那更冤枉了。你此番來北京想做什麼打算呢?」鏡芬說:「我入德國籍,並不是本名。如今倒得拿我的本名,實行加入參政,也好洗一洗以往的羞面。但是我寫信罵項子城,如今再去俯就他,也有點難乎為情,還得求二哥替我先疏通一番,然後再去見他,也免得彼此怪僵的。」鏡喜哈哈大笑,說:「你這過於多慮了,憑咱們家的門第,要肯俯就他,這是賞他臉。他歡迎還來不及,難道還敢拒絕嗎?你不信可隨我一同到公府,倒看他對你是一種什麼樣兒?」鏡芬執意不肯,說:「還是二哥先見一見他的好,我在家裡候信吧。」兩人分手。當天晚上,鏡喜到公府求見。項子城聽說是他來了,親自迎出屋門外,一見面便招呼二哥,拉了鏡喜的手,表示十二分親密。鏡喜到屋中,先談了幾句閑話,然後說:「舍弟鏡芬新從青島來,想到公府給總統請安。他自己又怪慚愧的,當初因一時鬧氣,寫信太不檢點,開罪了大總統,實在覺得太對不住。」項子城大笑,說:「令弟也做了多年官,怎麼還不脫書生氣?憑我們兩家的交情,不要說寫信,便是當著面罵我幾句,也是很平常的事,還值得記在心上嗎?我此時正急於要知道青島的情形,他來得正妙,求二哥為我速駕,就請他明日務必前來。如果不來,那我可真要惱了。」鏡喜答應下來,順道到鏡芬家裡,把項子城的意思對他說了。

第二天午後,鏡芬坐著馬車到公府求見。名片拿上去,傳宣官即刻出來,請李大人到總統辦公室會見。不讓到會客室,偏要讓到辦公室,意思間是拿當自己人看待,決沒有絲毫客氣。子城並在屋門外相候,趨前握手,說:「老弟為何姍姍來遲,真叫愚兄望眼欲穿了。」鏡芬道:「疏狂之罪總統不加責罰,已經萬幸,何敢再勞總統盼想。」子城讓他坐下,說:「賢弟哪裡不好住,為何單要住青島?那種險地,當日德交涉決裂,我就很惦念你。難得你居然脫離虎口,這真是可喜可賀。」鏡芬說:「此次日德交戰,也實在出人意料之外。好在鏡芬早有預備,一聽見消息不好,即刻攜眷北上,仰托總統洪福,居然安抵北京。以後在總統帡幪之下,倒可以常常領教了。」子城笑道:「老弟你還得幫愚兄的忙。目前青島形勢危急,國際風雲四起,我有許多事得要向你請教。你還是到參政院屈就一席,於公於私均有裨益。」鏡芬本是為就參政來的,如今經項子城這樣勸駕,面子總算十足。便毫不客氣地說:「總統既然有命,鏡芬明日便去報到出席。」項子城道:「這樣好極了。你從青島來的時候,德日兩方對於戰事,想來全有充分預備。老弟親目所睹,當然知道得詳細。我們中國雖然保持中立,但是青島那一塊地方,究是我們中華國土。我們雖不能對軍事有所致力,但是外交方面,我們總要早下手才好。老弟你看那兩國形勢,究竟最後勝利屬於某方,我們也好事先有一個準備。」鏡芬道:「總統是最聖明的。假如德國的實力,真能保守那一塊土地,鏡芬就不必到北京來了。這還不是最好的一個比喻嗎?」項子城點頭微笑說:「你的話很有道理,一語破的。我此後也有了外交方針了。」鏡芬見他很忙,不肯久坐,辭別項子城,出了公府,特到象坊街參政院報到。這個參政院是一位議長,兩位副議長。議長是李天洪,副議長是溥倫同王大和。王大和也出於李家門下,同鏡芬是兄弟,見他來報到,覺得十分詫異。立刻將鏡芬讓到副院長休息室中,大和親自迎出來,一見面就大笑說:「你為何這時才來?愚兄哪一天不盼望你,大概要沒有炮響,還催不了你來呢。」鏡芬到屋中對大和說:「一言難盡。」把自己的事約略談了一番。大和說:「你老弟太固執了。咱們無論如何說是中華民國的人。項子城雖然不好,究竟是民選的一國元首,並非歷史上謀國篡位者可比。你何必因為他一個人,連中華國民的資格都自己取消了,這豈不是自尋苦惱嗎?依我勸你,從此在北京忍著吧,不要胡顛亂跑了。」鏡芬果然聽大和的話,在北京一住,再也不敢到外省去了。

卻說項子城他在滿清時,曾任外務部尚書。他所抱的外交政策,向來是遠交近攻,以夷制夷。他平日同德國最為接近,他最佩服德皇威廉二世,稱為世界上第一偉人,意思間很想以德皇為法。因此他在北洋練兵時候,一切編製操法,無不取法德國。北洋六鎮的將官,也多半是從德國留學回來的。各鎮的練教官,德國人也佔去一部分。他最反對的,卻是日本,因為他當年在高麗,同日人結下了不解之仇。他如今做了總統,這種芥蒂,依然不能消化。此番日德在青島作戰,他滿心是希望德國勝利,將日本打得一敗塗地方才趁願。他雖不敢明目張胆幫助德國,然而在暗中,便想助德人一臂之力。他這種精神,雖不曾明白向人表示,然而在日本一方面,卻早已瞭然於心。這時候,日本的內閣總理正是大隈重信,大隈在本年已經八十四歲了,真是一個狠心辣手的老外交家,他何嘗把項子城放在眼裡。此番日德交戰,他料定項子城對於德國,一定有暗中幫忙的企圖。便預先定好了錦囊妙計,授之於駐華日使小帆,叫他依計而行,不但可打破項子城助德的企圖,而且還能使項子城轉而助日。小帆受命之後,一步一步地做去,他先運動好了項子城左右幾個親信的謀士。有時候子城問到青島戰事將來結果何如,他們就是替日本鋪張揚厲,說德國決不能長久支持。始而項子城還有點信不及,後來經李鏡芬現身說法的一個解釋,項子城的意思才有點活動了。小帆知道這個機會,便親身來見子城,先說了許多奉承話,把這位項總統拍得十分滿意,然後才慢慢說到青島的事。小帆說:「青島的事,敝國完全是給總統幫忙。按照情理說,德國既同英法開戰,在遠東方面,就不能再把持中立國的軍港,他本應當把青島土地完全交還貴國,那才合乎道理。要不然,貴國中立,是決然無法保持的。然就目前的形勢而論,貴總統既然宣布中立,決不肯同德國開釁,久而久之,必然引起英法的責言,貴總統那時左右作難,必至無法應付。因此敝國才仗義執言,願助一臂之力。好在我們同英國是同盟,別的國也無可借口。將來青島收過來,敝國並無絲毫野心,仍然雙手奉還貴國。大總統認清此點,對於敝國的軍事行動,自然要表十二分同情。並且敝國的大隈首相同總統是多年老友,他抱定十二分熱誠,將來無論遇著什麼問題,一定幫總統的忙,要幫到底。」他這樣撒開一灌米湯,把項子城灌得暈頭暈腦,反倒把日本看成了最親切的好友,一來二去,將助德的心,竟轉移過來,變成了助日。

德國在青島方面,所存的軍火本來不多,預料開戰之後,最多不過能支持兩個月。黑華便給天津德國領事去電報,叫他趕緊預備四車軍火,卻打洋行的旗號假冒土產,由津浦路運至濟南,轉車運往青島。天津德領已經完全預備好了,假借大禮洋行的字型大小,說運的全是牛羊毛。這個消息,早被日本的偵探刺探明白了,以急電報給日使小帆,叫他快想法子制止。小帆即刻去見項子城,說:「德人私運軍火,卻借貴國的鐵路運行,這明明是破壞中立。請大總統趕緊給濟南都督去電報,叫他快截住,完全扣留。這是關係國際的大問題,總統千萬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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