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九回 追證書兩院議員同散夥 設參政一群怪物盡登場

項子城正在天安門上閱兵,許多中外要人圍在他的身旁。正在肅靜無嘩,忽聽得砰然一聲,恰是槍響。把個吳必翔嚇得啊呀了一聲,岳大誼臉上的顏色也變了,左右幾個重要人物,竟有跳下座位,預備逃命的。幸而項子城還沉得住氣,他在正位上坐著,端然不動。幾個外國公使,雖然稍露驚慌之色,到底還能一毫不動。只是大家的眼睛,止不住向四外瞧看。段吉祥上來向總統回話,說方才的槍聲,是因禁衛軍步隊中,有一個三等兵。他隨著隊伍向前走,平日步伐生疏,走起來有點跟不上。他心裡一著急,向前搶了兩步,不曾立穩,摔倒在地上,肩頭扛的槍,也隨著落地。竟自摔過了火,因此槍子兒飛出。現在已將他捆起來,交軍法處訊辦去了。項子城聽了,滿心不悅,說:「軍士步伐生疏,為何叫他出來現眼。可傳諭該軍統領,記大過一次,營長罰薪三個月,連排長一律褫職。」段吉祥答應下去,緊跟著阮中書起立說道:「天已不早,總統可以回宮,各外賓也該休息休息了。」項子城借著這一句,便起身向各公使拱手道勞,各公使也隨著起來,大家陸續全散了。項子城回到新華宮中,休息了一天,第二日早晨,將吳必翔路成章一律叫來。說:「現在這北京城中,還藏著不少的禍首,你們也許知道吧。」這一問把兩人問得張皇失色,必翔只是瞪著眼不敢答一句話,路成章膽子比他壯,便起立回道:「末弁自到京以來,無時不嚴查禍首,雖不敢說搜剔凈盡,到底也不至所藏甚多。但不知總統所指的禍首,究系何人?還得求您明白吩示才好。」項子城大笑,說:「我指的這些禍首,你兩個當然不大了解。你們要知道,那些高視闊步,趾高氣揚,自稱人民代表的議員,有多半全是禍首。他們時時刻刻,總想擾亂北京治安,這些人若長久存留著,終歸是一個隱患。」路成章笑道:「總統慮得何嘗不是?成章在數月前,早已看到了。所以上次陳畸生那一案,成章用千方百計,才套出他幾句實話來。總統如有決心,總宜及早下手才好。」子城道:「他們是借著議員頭銜,所以敢公開活動。如今要收拾他們,必須先取消他們的議員頭銜。要取消他們的議員頭銜,必須先解散議院。我已經把手續擬定好了:第一步搜黨證;第二步繳證書;第三步才說到解散議院。你們先下去調查,現在兩院中,屬於平民黨的議員,一共有多少人。調查明白了,每一家派兩名警察,兩名偵探,看住了不許他出京。然後挨著個兒,搜查他們的黨證。連黨證帶文電,一律搜檢出來,送到府里,交內史處,詳細審查。你們下去,先預備這第一步好了。」吳路兩人下來,暫且按下不提。

單說參議院議長汪立堂,自選出總統之後,他便緊閉家門。凡有來訪他的,他是一概不見,尤其是平民黨的議員,無論何人來了,他只叫門役回說有病,不能見客。他卻約了兩個精於崑曲的笛師,終日在家裡教他小姐度曲。他終日把著一本《聖經》,專研究宗教道理。他本是一個基督教徒,他那客廳里,只放著許多關於宗教的書。宗教書外,便是幾部曲譜,什麼《綴白喪》、《遏雲閣》、《元曲選》等等,應有盡有。他把自己的私人函電,一律都尋出來,只揀那有關宗教的留了一部分,其餘都付之一炬。汪太太同小姐也不明白他是怎樣一種用意,至再地問他,他笑著說:「我們眼前有一步大難,必須借宗教作護身符,然後才能安然度過。要不然,可就怕有生命的危險了。」汪太太母子一聽,全嚇得變貌變色。問他是什麼難關,立堂低言悄語地對他們解釋了一番。汪太太發急道:「你這人真糊塗,既然明白一定有這種結果,為什麼不早早地逃出北京?卻一死兒地等著人家來逮捕呢。」立堂大笑,說:「我的太太,你以為你真精明,早早地逃出去就沒有事了,天下哪有這樣容易的事呢?假如真能逃得出去,不用等到現在,我早已攜眷潛逃了。你要知道,那項子城的手段,比秦椒還辣呢!他早已就撒下了天羅地網,你就是長有翅膀,也飛不出北京城去。你沒看見凌冰同許仁鏡嗎?一個吃槍子兒,一個在獄裡住了三個月。錯非河南張都督的力量,也就把命送掉了,我難道還跟他兩個學嗎?」汪小姐在一旁笑道:「阿爹說話,前後全都矛盾不符。我時常聽您說,每逢到了總統府,怎樣留您吃飯,怎樣同您客氣,這總是同您很有交情了,為什麼又會要您的命呢?」立堂益發大笑起來,說:「傻孩子,你怎麼竟說出這樣獃話來?你以為總統同我要好嗎?我實對你說吧,項子城這種人,他無論對於誰,也無所謂好,也無所謂不好。今天用著你,便同你好;明天用不著你,便不同你好;後天看你有什麼危險之處,不利於他,也許要了你的性命。他前者同我好,因為我是議長,他想做正式大總統,必須經我手選出來,然後才名正言順。說明白了,他不是同我好,他是同議長好。如今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我這個議長,便成了無用廢物。他不但不再同我要好,遇巧了還許看我有什麼不妥當地方,小小使一個手段,把我的性命玩掉了也說不定呢!」汪小姐經她父親一解釋,嚇得粉面焦黃,說:「既然這樣,阿爹還不快快地逃跑,難道在家裡等著他來拿嗎?」立堂道:「你同你娘可是一個傳授,就知道快跑。實對你們說吧,我在家坐著,穩於泰山。要拿起腳來一跑,當時便有生命危險。好在我已經布置好了,你們母女兩個,最好一天到晚除去唱曲子,便念《聖經》,也不要到外邊去。如果軍警來捉我,你們也不要管,只跪在地上,求上帝保佑,千萬不可驚慌。」汪太太母女似信不信地答應著。

又過了兩三天,才吃過早飯,忽然有人敲門,而且敲的聲音很大。立堂笑道:「巡警捉我來了,你們沉住了氣,不要多說話。」正囑咐著,他的跟役孫升慌張張跑進來,說:「門外有一二十警察,還有幾個便衣偵探,一個巡官,帶著點名冊,要同老爺說話。您可見他們不見呢?」立堂即刻站起來,說:「讓至前廳,待我親身去會他們。」孫升道:「前廳兩位笛師陳先生武先生,正在那裡,一個吹一個唱,叫他們迴避不迴避呢?」立堂罵道:「渾蛋,我正在用這兩位先生,憑什麼迴避呢?你傳我的話,請他們兩位,只管吹唱,不要迴避,也不必停止。」孫升跑出去,先安置好了,然後請巡官同那位偵探頭目一同進來。這兩個人才走到前廳門前,就聽見裡面笛韻悠揚,一個嗓音蒼老的人,正在裡面唱《搜山打車》。偏巧這個巡官,也有昆癖,他一聽見笛子,便鑽進來睜眼一看:吹笛子的是武榮英,唱的是陳榮會。這兩個人,全是當年老醇王府昆弋班坐科的學生,如今全有五十開外了。巡官是個旗人,名叫盛全,他老子盛三奎,是一個昆班中的名凈,當年也在醇王府坐科,同陳武兩人是師兄弟,年紀卻比他們大。盛全一進來,連忙向陳武兩人請安,說:「兩位師叔,在這裡消遣呢。我的父親還時常念叨您呢。」陳榮會笑道:「兩年不見,你居然做了官啦。你父親可好啊?」武榮英道:「我們兩個人窮得沒飯吃,承汪議長約來,教他小姐幾齣昆戲,每天管兩頓飯,每月還送二十塊錢脩金。你父親比我們有造化,用不著在外面奔波了。」三人正說著,汪立堂從裡面出來。巡官同偵探全朝著他行禮,尊一聲議長。立堂滿面含春,拱他兩人上坐。盛全說:「末弁一個小小巡官,怎敢同議長對坐?今天到府上來,是奉了敝上吳總監之命,總監是奉了總統當面交派。叫派人到各位議員先生家裡,凡有屬於平民黨的,請先把黨證交出來,匯總呈與總統閱看。並傳諭要檢查各位先生家裡,同黨部有什麼往來文電,大總統全要過目。總監因為汪議長是一院領袖,又是老平民黨,當然得由您身上辦起。並會同執法處,這位便是執法處的少尉探長郭寶銘。我兩人是上命差遣,概不由己,只好求議長多多原諒。」立堂聽了,絲毫不露驚慌之意,連說:「很好,但願貴廳查一查,也好明心見性。請隨兄弟到里院去吧。」盛郭兩人見立堂這樣客氣,反倒不好意思招呼門外的警兵。只他兩人隨著立堂,一直到後院卧室。立堂親自將箱子櫃開開,請他兩人下手檢查。檢查出來幾封信,全是關於基督教青年會的事,其餘有不少書籍,也都是關於宗教的書,另外還有些手抄的曲譜之類。立堂將平民黨證書取出來,雙手交與盛全,說:「請你帶回,面呈吳總監。如果總監有什麼信不及之處,得要當面問我,我一天到晚總在家裡候著。你什麼時候來,我什麼時候就可到廳里去,決不誤總監的傳喚。」盛全將黨證接過來,立堂又取出二百塊錢的票子,說:「二位慢著點走,這二百元錢是兄弟一點菲薄的意思,請二位賞臉收下,添置一雙鞋,作為咱們相好的一種紀念。如果不收,便是看兄弟不起。」盛全正色說道:「這個萬萬使不得!我等奉命而來,辦的是公事,如要受議長一文錢,將來這個風聲傳出去,如何擔架得起?」郭寶銘也說:「議長請快快收起來吧,我們決然不敢受賄。」立堂道:「你二位錯會意了,這個並不是賄賂。假如要是賄賂,我必須先有求於你們,然後再給你們錢,這叫作賄賂。汪立堂既不是革命黨,又不是政治犯,我不過是一個基督教徒,終日除去念《聖經》,就是辦慈善。所以入平民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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