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七回 城門吊炮東站備專車 兩院藏兵議員變俘虜

用紅礬鵲卵治病,真是從來未有的奇方,然而對症則靈,有時候竟能收起死回生之效。湘君吸下這兩枚鵲卵去,陶一鶚對大家說:「少時藥力發作,她一定要肚痛,並且痛得很兇,大家卻不必害怕,待痛過去,一定要作瀉,兩條生物全從大便泄出來。善後調理戒一個月生冷油膩,三日以後,只喝米湯,用素食調養,在百日以內,萬不可吃麵條子。一過百日,便全無禁忌了。」一鶚說一句,金氏答應一聲。他的話尚未說完,湘君在床上,用西子捧心而顰的架勢說道:「我肚子疼得很厲害,啊呀可了不得啦。」大家都勸她忍著,只是忍不住,後來索性疼得滿床上亂滾,口口聲聲只說肚內有蟲子打架,一鶚道:「它打不了多時,自然就死掉了,你忍著一點吧。」又過了片刻,湘君向金氏道:「娘,我要大解,請老爺們外面坐吧。」大家一同出來,金氏取過恭桶,親自伺候湘君大解過了,扶她到床上躺下。然後親自提恭桶來,在光亮處一看,裡面果然有兩條紅似火鮮如朱的蛇蟲,已經是死了。她這才佩服陶大人真是神醫,特到她自己屋中,向一鶚叩頭致謝,並述其所見,眾人都為之驚服。一鶚又向天寵道:「這可用著貴葯了,三日以內,要吃銀花野參,一面消毒,一面培她的元氣。三日以後,取極好的花旗洋參,將它切成飲片,便放在粥鍋里去煮,每日喝上三四遍參粥。喝過兩個星期,就不用喝了,有一個月,便可復原,同好人一樣,永不複發。」他交代完了,便立起身來走。天寵知道他的脾氣,也不堅留,只喊套車送陶大人回宅。等把一鶚送走,他吩咐長班拿了一百塊錢,到同仁堂買野參洋參。再看湘君,已經癱攤在床上,喘不過氣來,便安慰了幾句仍回金氏屋中。呈祥又一力勸他吸煙,只得吸了兩口。從本日為始,每天午後,三個人必然同來看視湘君的病。有時候湊上手,便在這裡叉幾圈麻將;湊不上手,便在金氏屋中,吸煙閑談。整整一個月,天寵的煙癮已經差不多了。湘君的病,也好得復舊如初。從認識那一天起,這一個月中,天寵花了足有兩千多塊。兩人的感情,當然與日俱深。天寵把自己的果直意思,向張、萬兩人說知,願代湘君脫籍,納之簉室。其盛滿口應承,說一定能替你做到。他是單刀直入,向金氏提議:不多不少給你五千塊錢,這是當日治病時候,說好了的價錢。你如果不答應,恐怕一個也得不著。金氏始而表示不願,說:「我有這一株搖錢樹,每年的進益,就不止五千元,如今連根割掉只有此數,請張大人想一想,我苦老婆子下半世的生活朝誰說啊。」其盛冷笑道:「你不要脂油糊心啦,你還想把持良家子女吃一輩子嗎?實對你說,這五千塊錢就如同恩賞,你如果不樂意,將來叫你人財兩空,遇巧還許把你打一個解地還家,想在北京混都做不到啦。」幾句話把金氏說住,她又放出軟磨的手段來,磕頭禮拜,求其盛給她說好話,再多添幾千,後來算是八千塊錢定議。天寵特特備了一輛花車,將湘君接到家中,又備了幾席酒,有幾位近朋友一律請來賀了一番。

張、萬兩人吃過這回席,便到總統府謁見項子城復命:怎樣費了兩個月工夫,天寵的大煙癮已吃上了。又在花界中接出一個人來,正在煙色並行,決不至再有所圖,請總統放心好了。項子城點點頭,說:「我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兩人下來,子城心中還有點信不及,自己打算:我必須再試驗一回,才能知道他的宗旨何在。這時候距大選僅剩了一個星期了,一切方法手續俱都布置妥帖,只是對北京民眾方面,如何促著使他們不約而同地願我當選,這也是一幕重要戲劇,必須有一個名角扮演,才足以示威,壓住大家口面才好。這份差使,我就派在天寵頭上吧。想到這裡,立刻傳諭派公府侍從文官,率領四名府役,拿著八樣金飾、四匹綢緞、一雙如意、兩大匣化妝品送與王將軍,給他賀納星之喜。天寵真是歡喜不盡,得著了這一份意外賞賜。在他不稀罕這些東西,但是出自大總統所賜,叫湘君看著,才一進門就有這樣光榮,婦人的虛榮心最盛,當然覺著格外光彩。他自己也不能不到府中當面申謝。項子城聽說天寵來了,即刻傳見。一見面,天寵便叩頭致謝,子城親手將他攙起來,笑著說:「你今天有納星之喜,我聽見了很是高興,幾樣粗舊東西,權作為給新寵催妝吧。」天寵道:「末弁因為喪妻,家中小孩子無人照料,不得已接來一個側室,怎敢勞大總統寵賜多珍,卑弁真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了。」子城讓他坐下談話,他一定不肯。子城笑道:「老弟是俠義,我不以武弁待你,你何必這樣拘泥?」天寵卻不似楊德林,見總統懇切相讓,他便依實坐了。始而談幾句閑話,後來慢慢說到大選上,子城嘆氣說:「這一群糊塗議員故意搗亂,實在使人灰心。」天寵道:「總統何必灰心,眼前民意全都歸向總統,總統想怎樣辦,就怎樣辦,何必顧慮那些議員呢?」子城道:「民意固然歸向,但是表面上,也得叫他們有的可以借口,然後才能督促那一班議員,不至臨時亂投選票。」天寵道:「總統慮得很是,有什麼方法可以使人民借口呢?」子城道:「方法倒不是絕對沒有,不過誰能破臉去做?這個人選卻很難呢。」天寵本是武人,性情直爽,哪裡懂得對方的機械陷阱,率爾說:「怎見得沒人去做?只要不是筆尖上的事,天寵全可以直任不辭。」他說完了這幾句,心裡又覺著失言,但是再想拉回來,可就有點不容易了。何況項子城凈等的是他這一句,聽他已然說出來了,不覺滿面堆歡,抱拳拱手,說:「難得老弟這樣忠勇,大選的事,不難成功了。」隨將座位向前湊近一步,低聲對天寵說了幾句,又加以解釋,說:「這樣辦,不過是給人民一個借口的機會,好叫他們督促議員正式投票,並不是真要這樣辦,並且也決然不至到這一步。老弟只管放膽去做,將來大功告成,我必要重重酬報。」天寵道:「總統吩咐,末弁義不容辭,也不敢希望酬報。不過總要有一種名義,然後才可調動軍隊。要不然,一個參議空銜,誰肯聽末弁的指揮呢?」子城笑道:「那是自然,並且我給你的這種名義,所有北京九城的警察軍隊一律都可以節制調遣,你難道還怕不好辦嗎?」天寵道:「也無須如此,只要三二百人,暫時叫末弁節制,再有幾輛炮車,虛張聲勢,也足足夠用得了。這本不是行軍上陣,只算威嚇人民,難道還用著什麼堅甲利兵嗎?」子城說:「你所論很是,明天我就下公事,你在家聽信好了。」天寵辭了總統,回家候令。

第二天午後,果然由文傳宣處送來一件公事。天寵抽出來一看,是委他為京師軍警總稽查,並撥拱衛軍一營歸他訓練,稽查兵又准由他自擇一塊地方,組織稽查處。每月餉糈公費,准由該處作正開銷,該處長月薪八百元,公費六百元,著即到差任事。此令。天寵接了這一道委任令,心中覺著著實為難:這個老傢伙,又利用到我頭上了。明明是挨罵招怨的事,卻叫我去做。北京城一二百萬人民,都在九城以內居住,無是無非的,在城頭架起炮來,叫人民看著,我倒成了一個什麼人?有炮不去對外卻把炮口對準同胞,世界上哪有這樣不要臉的人?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昨天因為一時高興,竟在他面前告了奮勇。總怨我器量太小,受了人家這一點私恩小惠,就不知如何是好,脫口而出,竟給自己招出這一場苦惱來,如今可怨誰呢?他想到這裡不自覺地唉聲嘆氣,湘君在一旁看著詫異,心說我昨天進門,他今天就這樣不高興,看起來未必是真有愛情。想到這裡,不覺秀目中落下淚來。天寵一見,也是詫異,忙問道:「你為什麼哭啊?」湘君說:「我見將軍唉聲嘆氣,必是嫌妾醜陋愚拙,不堪侍奉巾櫛。因此自嘆命薄,不知不覺地流下淚來,還望將軍原情寬恕。」天寵聽了,不覺大笑,說:「你們婦人家心眼兒太多了,我方才唉聲嘆氣,憂的是國事,並非有什麼不快於你,你何必多這心呢?」湘君忙問什麼國事,天寵便說:「今日總統下令,委我為京師軍警總稽查,叫我去威嚇民眾,你請想,這是什麼好事?將來成了功,是他做總統;成不了功,卻是我們挨罵招怨,叫人民背地裡,說某人某人是項家的走狗。憑我一個俠義出身,名滿全國,結果卻給人當走狗,這事有多麼委屈啊!再說京城這個地方,本來人心就不定,我再領著頭兒搗亂,人家還有好日子過嗎?這事不怨旁的,總怨我太沉不住氣,昨天受了他一點賞賜,又被他用話一領,我便自投羅網,告起奮勇來。今天再後悔,也無可奈何了,我是越想越懊惱,所以唉聲嘆氣,沒想到卻招出你的誤會,這真是冬瓜拉到茄子架上——太可笑了。」湘君目光一轉,向天寵笑道:「將軍要是僅僅為這一點小事,妾倒有一主意,不知可能採納否?」天寵道:「好好,你果然說得有理,豈止採納,我當時就可以實行。你快說吧。」湘君道:「天下事名不正則言不順,將軍城頭吊炮,雖說是奉總統面諭,然而並沒有正式公文,將來事情辦好了,固然沒得說,倘然激出一點事變來,總統不認這一筆賬,到那時,將軍豈不是有口難分訴?這是第一步得想辦法。第二步大選之後,如果項子城落選,那時北京秩序一定要紊亂,將軍手下這一營軍人如何處置呢?我們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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