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四回 豪士入屠門一場春夢 財神遊古寺十笏黃金

田見龍也是命中注定,該當死於槍彈之下。當他被捕以前,恰恰趕上北京執法處處長換了一個新人,到任之始,雷厲風行,要同民黨作對,便拿見龍做了頭一名開刀祭旗之人。假如處長仍是雲雷,在警察廳一方面,既未得著真贓實據,他也未必肯多這種事。或者將見龍移交法庭,判一個有期徒刑,也就許從此終結。偏偏來了一個路成章,成章原是陝西都督,因為霍正義一案,項子城心中總有點不痛快他,所以將他調至京城,改任為執法處處長。在子城這種調動很寓有一種深意,一者是警戒成章,叫他知道自己的厲害;二者是北京這塊地方,決不許民黨勢力暗長潛滋。把這大權交給成章,正應了古人一句話,是猛虎在山,藜藿不採。他平日掛有屠戶的榮銜,一班民黨的人自然聞風知懼。這在老項,也要算知人善任。成章此時,只有感激涕零,力圖報效。又兼國務總理姜鳳飛又再再對他說,執法處長不是容易做的,你必須以全副精力,偵查亂黨,防患未然。凡遇著形跡可疑的人,千萬不要放過,如有關係擾亂地方破壞政局的案子,更須嚴厲懲辦,絲毫不可放鬆。成章受了兩面責成,怎敢怠慢。到任的頭一天,便將全部五十多個職員,一百多名偵探,一律叫上來當面訓話,他說:「我決不輕去一人,我也決不輕加一人,我以為這種機關,並不在人員得力不得力,而純粹在處長指揮得得力不得力。如果指揮得力,全可化為有用之才。你們第一要服從命令,第二要勤勞職務,咱們寧可落一個多事之名,可別落一個不管事之名。有功者賞,有過者罰,我是絲毫也不假借。咱們共事之始,你們要打起精神來,漂漂亮亮地辦幾件案子。我當處長,並不想藉此發財,而且還能自己掏腰包,叫你們大家發財,你們可得給我做臉。我也不會轉彎子,就是這幾句大實話,你們要記住好了。」自從他訓話之後,果然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那些偵探,全都瞪大了眼睛,要建立不世之勛。恰恰趕上這時候,出了田見龍一樁案子。這案的來龍,本是從內政部發生的,自然警察廳得風氣之先,何況吳必翔在三個月前,已經把區廣安置好了,當然這種生意,到不了執法處門前。然在未破獲以前,警察廳可以嚴守秘密,不使外間知道。既經破獲之後,如何還能瞞得了呢?早有執法處的偵探頭目許必成向路成章台前報告。成章聽了心裡大不痛快,埋怨許必成為什麼不早說,必成回道:「處長聖明,請您想一想,那警察廳平素同本處意見很深,誓不兩立。他們當日曾因為此案與雲前處長犯過口舌爭執,可惜雲處長彼時首先揭發此案,後來反倒不甚注意,一任吳總監去辦。聽說吳總監為此案,置了不少眼線,連本處人員都有給他做線的,他的耳目當然格外靈。此次暗中又有朱總長授意幫忙,當然更沒有本處伸手餘地了。」他這一席話,更將成章的氣兒激起來了,立刻將科長叫上來,叫他行文到警察廳,說田見龍一案事關亂黨潛謀不軌,雖然貴廳捕獲,但貴廳無裁判之權。普通法廳,又不適用於此種人犯,務請貴廳將該犯及一干贓證,即日移交本處,以便研訊判結,事關重大,務希提前解送,是為至盼云云。公事即刻繕清,即刻派許必成持文到警廳提人。必成拿著公文,另帶了四名法警,刻不容緩地來到警廳。吳必翔見了公文,緊皺雙眉,滿心的不樂意。然而事關許可權,又不能說不準人家提取。在他的意思,本想將危險物起出之後,自己原原本本,一面申詳內政部,一面上呈大總統,請示提交普通法庭,抑交執法處。那時批示下來,無論交至哪一處,這破案捕人的大功,總歸警察廳首先佔去。卻沒想到,危險物尚未起出,執法處已經來提取人犯,既不能說不交,又不樂意把功勞叫人奪去。為難了多時,才將常明軒叫來,派他回一件公事。就說該犯雖然就獲,贓證尚不完全,一俟全贓搜獲,再當備文移送,不誤研訊云云。這樣輕描淡寫,將許必成打發走了。緊跟著侯馬兩名偵探前來回話,訴說炸彈未能搜獲一切經過情形。必翔真是大失所望,將侯馬申斥了一番,後來替他們出主意,叫他們第二天早晨再去搜查,從夫役口中討供。二人領命下來,彼此商酌,派兩個面生的探兵,明早到社會團分部門前,專等查看蹤跡。又再再囑咐,你們只注意金戈二一個人,其餘無關重要,二人領命去了。第二天早晨,五更天便跑了去,彷彿像神荼鬱壘,大門前一邊一個,也不說什麼,只瞪大了眼睛,向門裡邊窺著。後來戈二出去尋訪所長,他們便閃在一旁,及至所長希尼布身著制服,進了分部的門,二人心中很是疑惑:他把警察所長尋來什麼用呢?莫非他要自首,可以減罪一等?後來見夫役出來招呼人力車,從分部中拿出一件一件的行李來,緊跟著有人押車一同啟行。二人想要過去攔一攔,繼而一想,人家既尋了本地面的警官,前來監視放行,我們何必再多事呢?最後是金戈二同希尼布一齊出來,他們一眼便看上那個黑提包,立刻抓了兩輛車子隨在後邊,拐彎抹角,跟出有半里多路。忽見提包摔落在地上,他們便一同下來圍觀。戈二將裡面的東西,一樣一樣全拿出來,又將提包拿起來,口朝下,底朝上,搖了兩搖。這兩個怯偵探,方才死心塌地地走了。戈二這才喘過一口大氣來,特到勸業場去尋他的朋友,暫且按下不提。

卻說兩個怯偵探一直回警察廳,面見侯馬二位頭目,將早晨眼見的情形,同金戈二路上掉落提包的經過,一五一十,向他們回明。侯喜緊皺雙眉,說:「這事更壞了,他一定將炸彈移至他方,我們再想搜查都無從下手了。」馬瑞說:「他故意將警察所長叫去監視,這是為遮人眼目,又將私人東西運走,彷彿炸彈也隨著一同走了,這更是搖惑我們的心意,我們萬不可以上他這個當。好在他已經走了,也用不著費話,我兩人急速帶人前去,徹底搜查,可以斷八成,炸彈一定還在分部裡邊,並未移出。」侯喜聽他這樣說,也是半疑半信,只可點齊了十幾名探兵,一同到南橫街,先尋希尼布,問早間的情形。希尼布是實話實說,又極力擔承,自己親眼監視,並無一點舛錯。馬瑞說:「這事你可不要大意,現在總監急得跺腳,倘然炸彈搜不出來,不但我們擔不住,連你本地面上,多少也得擔一點不是。」希尼布一聽這話也有點慌了,心說我從三等巡警,如今熬到當所長,很不容易,難道就這樣輕輕斷送了不成?忙請示馬瑞應當怎樣辦理。馬瑞叫他帶路,一同到分部來,先拷問兩個守門的夫役,夫役推說一概不知。他們又二次搜檢,連墁地的磚俱都起開,甚至連土也掘下幾尺去,並未發現什麼危險之物。侯馬兩人直到此時才算完全絕望,垂頭喪氣地仍回警察廳銷差。只有在總監面前,叩頭請罪,說:「卑弁無能,盡兩日之力,並未搜出絲毫證物。應當受什麼處分,只有請總監從寬發落,卑弁等感戴不盡。」必翔此時雖然著急,也沒什麼法子可想。正在躊躇不決之際,執法處又派人前來提案,公文上說,無須等候贓證,先提田見龍來處審訊。以後如發現贓物,再請貴廳繼續送來,特派許必成守候,務希即刻移交。並派員隨同護送前來,是為至盼云云。必翔一看這套公事,知道路成章急了,如果再不給他送去,他一定要翻臉去請示總統。警察廳本是一處行政機關,照例不能羈押人犯。執法處雖是一個非法機關,卻有裁判處決之權,因此必翔不敢十分同他爭執。見了這一套公文,便即刻傳諭,叫常明軒預備公文,並派督察長陳畸生隨同押送前往。陳畸生本是田見龍的好友,前回書中曾經說過,此次見龍被捕來廳,畸生是十分照應他。每日早晚兩餐,從飯館中叫現成菜飯,甚至連茶葉煙捲,畸生都代為預備。兩人僅止不能過私話,其餘說些家常,談些海外留學的故事。畸生每天夜裡,總陪他到三更以後。畸生對常明軒說:「我們兩人曾同過學,他既遭了這場官司,無論如何,關係舊日同窗,怎好叫他受著一點委屈。」常明軒也說得好:「私交是私交,公事是公事,我們當這份差事,也不能從此不認得朋友。何況田見龍確乎是一位少年英俊,我非常地愛慕他。縱然沒有你老哥照應,我也決不能叫他受著一點委屈。如今既有你老哥偏勞,我正是求之不得。不過這兩天有一種消息,我們聽了心裡著實不痛快,但也無可奈何。」畸生大吃一驚,忙問明軒是什麼消息。明軒未張口,先嘆口氣,說:「如今這一國三公的局面,真不好辦了。咱們警察廳只能捕人,不能裁判。這裁判的責任,本應歸之法庭,何況跟前要想收回治外法權,司法獨立的精神,更應當完全表現出來,才有力量呢。偏偏在都城之內,設立非法機關的執法處。自從有了這種非法機關,無論什麼事,他們全要越權干預,把司法界攪得一塌糊塗。尤其是關係政治犯,一律目之為亂黨,他們可以隨便提去,也不知援照哪一條法律,隨便就可以宣布人家的死刑。你想這種舉動,不是太已地蹂躪人權嗎?」明軒滔滔滾滾地一路大發議論,畸生聽到最後的幾句,立刻心裡有點發慌。向明軒問道:「田見龍這一案,也有信提到執法處嗎?」明軒才要回答,忽見外勤警察上來回道:「現有金戈二同著一班學界報界及街面紳商,拿著稟帖要面見處長,大概是為保田見龍而來,請示處長,還是見他們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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