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回 總統執柯光生絳帳 將軍納彩春滿金陵

趙秉衡因為死得太倉促了,外間眾口喧騰,全說是項子城買好了他的廚役跟人,用毒藥給葯死的。究竟這話確不確,我們既未親眼看見,當然也不敢妄下斷語。不過事後據署中人傳說,種種情形,頗多可疑。本來這種事在前清時代就是有的。彼時以專制皇帝之力,尚未能發現此種秘密,何況是民國,縱然有人知道,誰又敢為之揭破呢?

當年在道光時代,山西地方彷彿出過一件爭奪遺產的謀殺案子。事主姓雲,是有千萬財產的一個大富戶。可憐家主沒有後嗣,只有兩房妻室,立於平等地位,並無嫡庶之分。一個是雲張氏,一個是雲楊氏。後來家主死了,按情理說,按法律說,全應當從本族中承繼一個兒子,那是正當辦法。只因同族中都存了一種得產的心,這家也爭,那家也搶,彼此互不相讓,反倒把這件事僵住了,不能解決。因為這一遲延,可就釀出很大的慘案來了。據說雲張氏是一個好人,她為丈夫守節,並無他心。那個雲楊氏,卻有外遇,她的姦夫替她劃策,如何可以獨吞這一份財產,必須先將雲張氏害死了,然後才能達到目的。他們便先在外邊散布流言,說雲張氏如何不能安於其室。後來索性把一個才落生的死孩子,偷偷放在雲張氏屋中,然後勾結本族的無賴子弟,從屋中搜出來,加雲張氏以種種侮辱。雲張氏羞惱氣憤,便上弔死了。從此家財便完全落在雲楊氏一人手中,明著承繼了本族一個無賴子弟,暗中卻是某姦夫把持一切,變成了一個無形的家主。請想這樣不平的事,遠親近鄰知道了,哪有不氣憤的道理?況且他本族中也不全是無賴。有那體面一路,而又忍不住這口氣的,便出頭代雲張氏申冤。第一審是本縣知縣,暗中不知使了雲楊氏多少銀子,連班房人役也都隨著老爺發了財,稀里糊塗地以死孩為憑,硬斷雲張氏不貞,某族人誣告,把勝利歸到雲楊氏一人身上,這案子就算結束了。某族人不服,又告到知府衙門,這是第二審了。知府又不知使了雲楊氏多少銀子,府衙門的班房人役,也隨著大老爺發了一筆財,結果是同縣衙門一樣的判斷。這一樁冤獄又無法昭雪了。然而某族人仍是不肯死心,又跑到省城,在撫藩臬三大憲衙門遞呈文上控了,於是這個案子又提到省城來問,這是第三審了。到底錢能通神,無論多大的官,黑眼珠看見白銀子,也一樣能夠軟化。雲楊氏在三大憲手中,又不知花了多少萬銀子。這三個衙門中的幕府吏胥,當然也隨著沾了大惠。最後結果,仍然同府縣衙門一致無殊。雲楊氏因為有錢,居然得到三審勝利。然而事情太鬧大了,這種聲氣已經傳到北京,被某御史遞了一封奏摺,把山西的大小官兒一律參下來了。道光皇帝即位的日子不多,正在振刷精神,勵精圖治,一看見這奏摺,立時勃然大怒,說:「這還了得!堂堂封疆大吏,竟敢貪圖賄賂,污人名節。若非派一公正大員前往徹查,必不能得一個水落石出。」於是自己寫了一道硃諭,是「特派協辦大學士禮部尚書杜某到山西查辦冤獄。欽此」。這位杜老中堂,是山東人,為道光皇帝的業師,乃是一位老道學先生。性情正直骨鯁,平日以聖賢自命,唯求屋漏不愧,衾影無慚,在大臣中是道光皇帝最佩服的。如今不派別人,單單派他,就可知道光的用意所在了。這道旨意一下來,直把山西大小官員嚇得屁滾尿流,一個個摸著腦袋,彷彿不定哪一天就要分家。這位大欽差來到太原,是杜門謝客,自巡撫以下,無論大小官兒,一概不見。卻先把這全案的文卷,一律調至行轅,從頭審查,並傳諭出來,兩造事主,以至府縣藩臬巡撫,一律聽傳候審。凡是審過這一案的官兒,全都變成了被告。這樣雷厲風行,那使過錢有虧心的人,怎能不怕?然而關節不通,又想不出可以運動他的法子來。後來巡撫署中,有一個老幕府想出法子來,說:「這事要托官場的人情是絕對做不到的。只有在他前後左右的近人身上,先設法打通了,然後才有說話餘地。」此時只有他隨身帶的廚子,不時出來買菜。因為他不受地方供應,所以連廚房也是自己辦理。這個廚子是北京人,伺候杜中堂多年,很得他的信任。於是秘密中先由巡撫派自己近人,同廚子拉攏交朋友,先送給他一萬銀子,求他在中堂面前說話,如果能疏通好了,再送他三萬白金。廚子始而不敢應,說:「中堂的脾氣,無論是誰也不敢說話,何況我們一個當下人的。」後來將銀子給他擺在眼前,白花花的一萬兩。一個沒受過教育的粗人,看了怎能不動心?況且給錢的人又說:「無論成與不成,決沒有人索還,但求你收下就好。」廚子居然收下存起來。過付人又對他說:「老中堂只能含糊一點,情願送三十萬現款,為中堂甘旨之奉。」廚子只含含糊糊地答應下來,回到行轅中,卻不敢直接對中堂說。等中堂吃過飯,正在高興時候,他便說到外邊買菜,聽見謠言很多。中堂問他什麼謠言。他便笑著說:「外間紛紛議論,有說中堂受了三十萬的,有說中堂受了五十萬的。小人聽了很生氣,向他們辯白,說中堂自到太原對於山西官民,並不曾見過一個人,哪裡會有這樣事!你們再信口胡說,我一定送你們陽曲縣衙門,先打嘴巴再枷號起來,看你們還說不說。」杜中堂聽了,哈哈大笑,說:「三五十萬就能買動我的心嗎?你以後不要理他們好了,何必同他們慪氣呢?」廚子得了這幾句話,第二天便傳給撫署差人。差人回來,告知巡撫。巡撫誤會了,以為是中堂嫌少呢,便叫他再托廚子,如中堂應允,情願報效一百萬兩。哪知這一次卻碰了釘子,被中堂大罵一頓,還打了廚子兩個嘴巴,幾乎驅逐出門,經家人幕府說情,才勉強把他留下了。哪知這一留下,卻害了自己的老命。撫署差人交給他一包毒藥,叫他害死中堂,以十萬兩白銀為贈。如果不辦,便告發你以前訛索了一萬兩,有贓有證,你的性命休想保全。你如果辦了,雖然害死中堂一人,卻保全了山西官民幾十條性命,又憑白得十萬銀子,一生吃著不盡,無須再當廚役。一面掀動一面要挾,廚子狠狠心,咬咬牙,居然答應了。果然未出三天,杜中堂以暴病薨于山西行轅,連遺折都來不及呈遞。巡撫一面入奏他暴薨情形,一面把文卷收回來,仿照中堂筆跡,批示維持以前的原判。在山西巡撫,自以為這樣辦理,可以平平安安的永無後患了。哪知道光皇帝見了這一道折本,於悼痛之餘,卻存了很大的疑竇。杜某雖是五六十歲的人,平日身體非常強壯,而且事前又沒聽說他有病,何以突然間就會死了呢?當時這位皇帝老子,越想越覺著情形可疑,於是親手寫了一道硃諭,大意是說:「杜某為朕師傅,平日輔導啟沃,厥功甚偉。今以暴疾溘逝,愴悼殊深。該大臣遺體,著山西巡撫某人,妥為保護,不得擅行棺殮,派內務府某堂官,馳往迎護來京,朕將親視含殮。欽此。」這一道旨意傳下去,恰似半天中打了一個焦雷,把在京在外的王大臣,全都嚇得目瞪口呆。認為天子要親視大臣含殮,這真是從來未有的事,不知這位皇帝心中究竟存著什麼打算。有意諫言,又怕引起他的誤會,把自己也牽連其中。如果不說,又怕這件事鬧大了,將來不定要牽連多少人。尤其是山西巡撫及藩臬府縣等,見著這一道旨意,簡直同宣布他們的死刑差不多了。一方面迎接內務府欽差,打通了關節,求他在皇帝面前多多美言;一方面又運動北京的軍機王大臣,無論如何也得阻擋住那位皇帝老子,千萬不要自己去看。這樣又不知花了多少銀子。大約雲家的千八百萬財產,已經花得剩了沒有幾個啦。杜中堂的遺骸運到北京後,當然停放在他的相府中。道光皇帝真要自己去親視含殮,一班王大臣全都跪在地上磕頭,說:「請皇上為國家體面設想,不必再追求了。杜某究竟是一個臣子,也不敢當皇上這樣禮節,可以特別地優恤他。一方面將山西巡撫藩臬一律革職,加他們以衛護不周之罪,原案再派大臣秉公審判,如此辦理,也很足以表示朝廷的公正尊嚴了。」道光一想,也生怕此事牽掣太多。於是將親視含殮之命仍舊收回,就照著軍機大臣的話辦理,總算保全了許多頭顱,未受著刀劍之苦。然而公正的杜中堂卻因此犧牲了。雲張氏一案,後來僅僅昭雪了一半,作為兩婦爭產,彼此栽誣,雲張氏氣憤自盡,應由本族為死者立後,將雲楊氏逐出家門。稀里糊塗,將這案子結了,所有雲家財產,也隨著花了一個精光。假如當日兩個婦人,要能合而為一承繼一個兒子,享受偌大財產,終身納福,又何至鬧到這種結果呢?

作者特特引這一段故事,是比喻毒殺冤案,以皇帝的勢力都無法破獲,何況是在民國中,而主使的又具有一種特別的大勢力呢!可見趙秉衡之死,也只能視為千古疑獄。要一定認準了是誰害的,無論何人也不敢說。不過馬跡蛛絲,總免不了有一重痕迹罷了。當時幕府及天津各官吏,都紛紛給總統府去電,報告秉衡因暴病身故的經過情形。總統即刻便有回電,表示十二分的悲悼惋惜之意,並派總統府高等顧問朱寶田連夜馳赴天津,以省長暫代督軍之職,並幫同趙督家人辦理他的身後。就這樣糊裡糊塗地把這事就揭過去了。雖然當時有些風言風語,誰還敢到總統的面前去質問嗎?不料過了沒幾天,江蘇都督馮國華忽然拍來一封電報,大意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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