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九回 觀音庵變作屠獸場 都督署扮演藥茶計

楊德林一陣大笑,倒把文士英笑得摸不著頭腦。忙問道:「楊二爺,你笑什麼,莫不是笑我這種辦法太滑稽嗎?」德林搖搖頭,說:「這是法律上應走的途徑,有什麼滑稽可笑的!我笑的是對人問題,不是對事問題。」士英道:「對人有什麼可笑的?莫非笑我的身份不配告總統嗎?」德林道:「法治國家,連君主也一樣有人告,何況是總統呢!那更沒有什麼可笑的了。」士英道:「你不必打啞謎了,實對我說吧,到底是笑誰?」德林道:「我不笑旁人,單笑檢察廳長高步雲。他那種為人,又滑頭,又膿包。上次在車站上我倆人很慪了一回氣。如今你告項大總統,倒看他怎樣提起公訴,怕不嚇他一褲子屎!這個難題是夠他擺布的了。謝謝你,無形中算給我出了氣,怎麼不可笑呢!」士英道:「你的氣可是出了,我的事怎麼辦呢?」德林想一想,說:「此事必須等到明天,外報如果登出來,我就有了把柄了。你今天先不要回家,就住在我們局子里吧。」士英大笑道:「我是既來之,則安之。實對你說,根本上就不打算走開。不過有一樣,我嘴頭子很饞,又有一口鴉片煙癮,你可得供給著我,別叫我受半分委屈。倘然不可我的心,我就在你的局子里胡鬧。」德林大笑,說:「議員老爺,自請放心。卑職是辦差的老手,一定樣樣叫你舒適快活。我並且還約幾位來,陪著你說笑吃喝,省得一個人寂寞。」他說罷便走出去,先把本廳的總務科長卞際清招呼過來,陪文士英談話。隨後又打電話將莊子模請來,陪著文士英在一處吃飯。這兩個人,同士英全是老朋友。聽說士英遭了這一場,全都憤憤不平。卞際清大罵項子城不是東西,為何竟用這樣卑劣手段。莊子模用手捋著鬍鬚,只是微微地笑,不發一言。際清問他是什麼意思,子模卻朝著德林說:「這件事你可不要輕輕放過啊!借著文先生這個題目,斬草除根,給咱們天津早早去一後患。要不然,這個人在天津住長了,你的警察廳長恐怕坐不穩啊!」幾句話直戳德林的心。他聽了立刻覺著不安,忙向子模領教:「如何辦理才妥?」子模低低地說了幾句。德林笑道:「到底是老鄉長,思想周密,手段敏捷,德林一定遵照辦理。」說罷四個人便同桌吃飯。飯未吃完,都督署來了電話,說趙都督有緊要事同廳長面談,請即刻就去,千萬不要遲延。德林回說就去,放下耳機,向子模笑道:「果然被你猜著了。」子模道:「你就照著我的話向都督說,千萬別答應調停,就此模糊過去。」德林道:「那是自然,我決不能再留後患。」說罷吩咐套車,他一直到都督署稟見。

趙秉衡即刻把他請至花廳。他一進花廳,便看見高步雲正同趙督談話。德林心裡明白,卻假裝糊塗,向都督鞠躬,又向步雲點首。趙督讓他坐下,然後從桌上拿起一紙呈文遞給德林。說:「你看一看這奇怪的呈文。」德林接過來看,正是文士英控告項子城、霍正義,請提刑事訴訟的一紙呈文。德林看完了,又雙手交還。說:「此事職廳也略知一二,因為關係太大,在未得真相之前不敢冒昧向都督回。如今高廳長既來請示,但不知都督如何處理,請明白訓示,以便職廳有所遵循。」趙督先不肯說自己的意思,卻問德林是怎麼知道的。德林並不隱瞞,將文士英如何跑到廳中求自己保護,前前後後的話,全對趙督說了,只隱起登外國報一重公案。又說自己將士英留在廳中,是恐怕總統對他真有什麼意思,倘然他跑遠了,連職廳也要擔不是。因此用和平手段,將士英軟禁在廳中,將來要人有人,如其不要人,這樣優待保護他,當然也容易說話。趙督笑道:「你安置得很好。不過據我想,總統決不至做出這種事來,佔十分之九是霍正義搗鬼。按情理說,我們原不應大驚小怪,給總統添煩。最好是私下和平了結,兩罷干戈,叫文議員受點委屈也就算了。不過這樣太便宜了霍正義,以後他不定還闖什麼禍呢!據我看,這件事倒得舉火燒天,省得將來這個風聲吹到總統耳中,連我們大家也要擔一種蒙蔽的罪名,你想是不是呢?」德林一聽,心說:這個老傢伙也辣得很,同莊子模比較,可謂英雄所見,大略相同。不過子模只料到他那第一步,卻沒料到第二步。足見子模的學問雖高於趙督,要論眼光心計,還有點望塵莫及呢!如今既從他口中說出這樣話來,我正好順水推舟,把責任全推到他身上。將來我無論怎樣放手去做,也擔不著不是,結不下仇冤,這豈不是絕好的機會嗎!他想到這裡,便躬身回道:「都督防患未然,確是地方之福。應當如何處理,請訓示職廳,以便遵諭辦理。」趙督道:「這件事我們還不能自作主張,須當面請示總統。他要如何便如何,只好請你辛苦一趟吧。」德林道:「職廳應效奔走有什麼辛苦可言。」趙督隨將呈文交付德林,說:「你帶著這一張呈文,另外我還有一封信,明天早車你便到北京去,向公府報到,即刻求見。見了總統,你將經過情形當面稟明,再將呈文私信遞上。總統辦事,向來是很敏捷的,當時必有一個下回分解。你當天就可以趕回天津來了。」德林唯唯稱是。趙督便拿起筆來寫了一封信,自己封固好了,信皮上寫「楊德林面呈總統鈞啟」,然後交與德林。又向高步雲說:「你回廳去吧,這件事也用不著提起公訴,就可以完了。」兩人一同下來,趙督送了兩步,又低聲對他們說:「這事務必要嚴守秘密。」兩人也低聲答應,便各自回廳。

不提高步雲心中彷彿去了一塊大病。單說德林回到廳中,直奔自己的煙室。見文士英正同莊子模對面躺著吸大煙呢。卞際清在煙榻前立著,指手畫腳,也不知說些什麼話。一見德林進來,士英同子模略略地欠一欠身,際清卻停住不說了。子模先問道:「結果如何?」德林笑道:「不出所料。不過老鄉長只猜著第一步,卻沒猜著第二步。這也真是始料所不及呢!」子模忙追問所以,德林又詳細說了一遍。子模嘆息道:「人稱趙秉衡是智多星。這樣看起來,真可以當之無愧呢!那麼明天一早,你當然就得去北京了。」文士英插言道:「還有一件事,你要留意。霍正義那個潑賊,必須派人在暗中監視他,提防他聞風遠揚。項老頭子一生氣,說不定當時就許斃他。那時派你捉人你向哪裡去捉呢?」德林尚未答言,卞際清「哼」了一聲,說:「這叫多慮。項老頭子要收拾霍正義,他決不鳴鑼響鼓地在天津辦理,略施一點手法,神不知鬼不覺,就要了他的命了。況且正義此時正在興高采烈,他也決不跑,他身後邊一定有撐腰的。要不然,也絕不敢這樣做啊!倒是明天的外報,廳長必須拿著。那是殺正義的利器,比呈文私信力量大得多呢。」德林道:「提起外報來,我始終沒對趙督說,恐怕對他說了,他設法抽回來,便給正義減去了一部最有力的證據。」子模笑道:「你向來心直口快,是存不住話的。如今也會慎重起來,足見是有進步了。」德林聽子模這樣獎勵他,心中很覺著高興。第二天早晨,他廳中本有那一份外國報,德林拿著報去尋士英。士英尚在酣睡未醒,他便用力搖撼,將士英喚醒了。士英很不耐煩地說:「這是什麼人這樣淘氣,怎麼連覺都不許人睡呢!」一抬頭見是德林,忙坐起來,說:「你為何起得這樣早,你不睡,也不許我睡嗎?」德林道:「你這人講理不講?我要不為你的事,何必這樣起早。你快看看,這一份英文報上可有那條新聞嗎?」士英接過來翻了兩翻,居然尋著了。說:「難得他照原文登出來。我翻給你聽聽。」德林道:「算了吧,你用筆將它勾出來,有一個記號,我就好找了。」士英掏出隨身鉛筆,在新聞頭上畫了兩個圈,便交與德林。德林也不顧同他再談,便將報掖在革囊中,匆匆出廳上車,一直奔車站去了。

他是趕九點那一趟快車,十二點便到了北京。下車之後,只帶兩個便衣警察,在前門外吃了一頓飯。然後進新華宮報到,並要求傳宣官說有要事面稟總統,請即刻上去回話。傳宣官每逢年節全受過他的饋贈,怎好意思不給他回。不大工夫,就說總統傳見。德林隨著進去,見了項子城,只在旁邊侍立著。子城倒是讓他坐下,他執意不肯坐。子城問他:「有什麼要事,特特地來見我!」德林用簡而明的話,將文士英遇事始末說了一遍。又取出呈文同私信來,雙手呈上。子城只略略地看了看,便向德林索要外報,說:「你方才既說外報登出此事,料想必帶來,可給我看一看。」德林忙取出來。子城的英文程度雖不甚高,但是普通的信件同新聞,他卻看得下來。將報接過來,倒是很注意地觀看,比方才看呈文私信似乎鄭重多了。德林在一旁偷眼觀看,見總統面上似有慍怒之色,不過一轉眼又消失了。他看過將信同報紙呈文放在一起,然後用很和平的面目向德林說道:「你回去告訴趙督,就說我全知道了,早晚必有辦法。至於文議員士英,你見他面替我道歉,就說我根本上就不知道有這種事,並且霍正義是在陝西任差,他私來京津,我必有法子管束他。這是小事,今後也就不便提了。」德林唯唯稱是,告退下來。當日晚車仍折回天津。先到督署將總統的面諭說明,然後回廳見了士英,將總統抱歉的意思也代為達到。士英跳起來,說:「他只說一句抱歉就算完了嗎?對於倚勢行兇的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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