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八回 鳳銜鴉骨賢婦訴煩冤 狐假虎威議員遭橫逆

楊德林本是久經大敵的警界老手,為何他進得包房間來也嚇得亂嚷亂叫?實在對方的慘狀太叫人看著可怕了。只見一張新式的椅子,已經摔成數段,玻璃窗完全撞碎。地上仰面朝天躺著一個人,頭顱被人砍破,血跡模糊,五官眉目已完全辨認不清。這種慘象,已經就夠難看的了,再加上明晃晃一把鋼刀,直插進他的心窩。大概因為用力過猛,刀尖透出脊背之外,所以死屍蹺著不能躺平。德林一見這情形,心裡非常氣憤:霍正義太兇悍了,難道說死者同你有殺父之仇!要不然,何至下這樣毒手呢?他一壁想,一壁吩咐警察:「你過去聽一聽,他還有氣息沒有?如果有氣息,車到站時趕緊知會官醫院,速派人來設法救治;要沒有氣息,這是謀殺的刑事重案,打電話給地方檢察廳,急速到站來相驗。快過去細心聽一聽,不要疏忽。」警察答應一聲,走至死屍跟前,蹲下身子先用手摸一摸,又側著耳朵在他胸前項下,仔細聽了一刻,搖搖頭站起來,向德林回道:「回廳長的話,那人已經死了,連一點氣息也沒有了。」德林皺一皺眉退出包房間來,先惡狠狠地向正義臉上啐了一口唾沬,罵道:「惡賊!你同死的有什麼仇?這樣忍心害理。等到天津我要不叫你給他償命,我不姓楊!」正義心裡好笑:你早晚就得改姓,這個誓你算起著了。德林又向莊子模同文士英說兇殺的案子:「我也見過許多,從來沒有這樣狠的。尖刀戳心,直透後背,他不死還等什麼!」子模點點頭,嘆了一口氣說:「民國以來,別的不進步,做賊的心膽可比從前更毒辣了。」文士英插言道:「我同兇手並沒有交情,廳長該怎樣辦,就怎樣辦。」德林道:「那是自然,還用文先生囑咐嗎?」三人談著話,車已經到了天津總站。一進站之後,這個殺人的啞謎同被殺的主名,立時就完全揭開了。什麼緣故呢?原來殷桂生此次回津,趙秉衡為遮掩耳目計,當天早晨便給都署拍了一個電報,叫知會當地文武官吏,於夜半時到總站迎接桂生。這是都督的命令,誰敢不遵。四五十個官兒都在站台上恭候。至於桂生個人,也有電報拍到中州會館,叫他的聽差阿福預備汽車一輛,到總站來接。所以車一進站,大家就奔到頭等來。有幾個官兒腿快,一直躥上車去,口中大喊著:「殷大人可來了嗎?」此時只有茶房心裡明白,但是他始終沒敢說明,恐怕連累了自己。楊德林是何等精明,一見眾同寅不約而同地來接殷大人,而這位殷大人又不應聲露面,他心中早已明白了八九。一把手挽住了檢察廳長高步雲,說:「你先慢著點接殷大人,這車裡出了兇殺的案子了,你趕快預備驗屍吧。」步雲嚇了一愣,說:「這話從哪裡說起,你不要開玩笑啊!」德林道:「誰有工夫同你開玩笑,連兇手我都獲著了。」眾官員聽德林這樣說,全都很詫異的,問這案子出在哪一輛車上。德林道:「就在這一間頭等車上,而且同我隔壁。」眾人正議論著,忽見從二等車上匆匆跑過一個人來,看那神氣,是當長班的。他跑進頭等車中,一壁揉著眼睛,一壁自言自語,說:「我怎麼一覺竟睡到天津呢!」直眉瞪眼的,便直奔那一間停死屍的包房,推門就要進去,警察一把將他拉住,說:「你幹什麼?」那人瞪眼道:「你為什麼攔我?我是跟殷大人的。我們大人到站就要下車了,我在二等睡過了時刻,這就得挨大人申斥,你怎麼還攔著不叫我進去呢?」他這一喧嚷不要緊,楊德林跺腳道:「咳!原來死的是殷桂生。你們不用接人了,只好接靈吧。」眾官員亂鬨哄的全都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還是楊德林有主意,說:「大家先不要慌,頭一步先問他家有人來接沒有,如果有人來接,領他進去認一認,認準了,先叫他家人領屍,這車上不是久停之所;如果他家沒有人來,就派那個長班趕緊接他親眷前來,這是最要緊的。第二步咱們就在車站上,先給都督拍一個電報,報告經過情形。請他即刻回電,咱們好遵諭辦理。第三步請檢察長略略地填一份屍格,將來在都督面前也好有一個交代。兇手霍正義是刑事犯,非警察許可權所及,我也趁此移交檢察廳,請檢察長依法訊問。」眾官員全贊成德林的主張。此時阿福已經會見宋爾忠,知道他主人凶死的情形了,在車上放聲大哭。德林吩咐警察,領他到包房間中辨認。可憐阿福,看見他主人這種慘狀,連痛帶怕,當時就暈過去了。德林叫宋爾忠,到中州會館向殷太太報告,並接她前來領屍。又叫同寅中手筆好的,擬了一封電報,即刻拍至北京趙公館,立候回示。宋爾忠去了很大工夫,殷太太還不曾來,倒是北京的回電先到了。眾官員見有回電,如獲著寶貝一般,立刻翻出來由德林高聲念道:天津楊子敬廳長,及同寅諸兄鑒:電悉桂生凶耗,悼痛何勝,即請子敬兄代表購上等衣衾棺木,暫停中州會館。合城官員,一體致祭。並請唁慰殷夫人,俟兄回津,必有善後辦法。霍正義系公府人員,決不至做此不法事,可即予開釋,另緝正凶,切勿橫生枝節。至要至要。秉衡陽印。

德林念完了電報,一陣冷笑,說:「諸兄可明白這意思嗎?我們不必深究了。如今就是多多花錢,買好棺材好裝裹,先把死的收殮了,我們大家祭一祭,也算彼此認識一場。其餘也就不必說啦!」眾官員點頭會意。德林又派天津縣知事季斯賢,速速去買衣衾棺木。季斯賢也是一位老猾吏,他知道都督對於死人一定要錦上添花,樂得順水推舟,慷他人之慨。在板廠中買好了一具楠木棺材,便用去三千八百元,裝裹衾枕,全是平金繡花,又用了一千多塊。

不提季斯賢分頭購買。卻說楊德林催促檢察廳長高步雲,相驗桂生的傷痕,好給他填屍格。步雲笑道:「算了吧,都督的回電上,並沒派我給他驗屍,我何必當這種無謂的差事呢!」德林道:「話不是這樣說法。憑白活條條一個人被人用刀扎死了,縱然不抵償,也得要存案啊,你為什麼不填屍格呢?」步雲道:「這種案是存不得的,何必畫蛇添足,徒然招人怨恨呢!」德林道:「你既不填屍格,我拿住的那個霍正義,你就遵照都督電諭,把他開釋了吧。」步雲大笑道:「豈有此理!假如他真是正凶,自然應當歸我辦理。如今既證明了人家是冤枉,當時是你錯拿的,怎麼能夠叫我放呢?說不得,只好還由你偏勞吧。」德林本來一肚子沒好氣,如今又碰了步雲兩個釘子。他當時真有一點按捺不住了,哈哈一陣狂笑,說:「好好!我拿的自然得歸我放。如今的世界上本沒有公理可講。被殺的主兒是走黑運,殺人的主兒是走紅運。當然死的白死,拿的也就算錯拿了。不過我做一天廳長,便有一天的權。都督叫我放,我偏要拘留他幾天,倒看有什麼法子治我!」此時警察廳的科長、督察長等,都到站來迎接德林。德林吩咐司法科長白光瑩:「先將霍正義押回廳中,交拘留所所長看管。俟等我把殷桂生的事辦完全了,再回廳處理一切。」白科長明知德林是拿正義出氣,故意同他開玩笑,在廳里拘束他幾天的自由。然而自己又不敢諫言,只得押著正義先回警廳。

這裡天光已經亮了。季斯賢連夜將衣衾棺槨備好,運到車站。但是殷太太未來,大家怎敢擅自移屍入殮。德林又叫阿福去催,直等了兩個鐘頭,鄭彤雲才坐馬車來了。眾官員一見殷太太到了,全迎上去,預備面致唁慰。卻見彤雲慢慢地下了車,穿一身素服,臉上如白蠟一般,兩目紅腫,神氣非常難看。她一下車,先朝著大家磕了一個頭,立起身來說道:「外子此番慘遭意外,承諸位先生於風寒露冷之夜,守候天明,彤雲實在抱歉之至。彤雲在會館中,得聞凶訊,本當即刻前來,只因急痛攻心,犯了肝厥之症,昏迷了兩三個鐘頭。好容易醒過來,四肢無力,寸步難行,又等了一兩個鐘頭,這才勉強由女僕扶上馬車,並由女僕在車中扶持著,才得來至此地。彤雲想,人死不能復生,我哭他也是無益。如今只說他身後怎樣辦理,難道還能在火車上停一輩子嗎?」彤雲說到這裡,德林代表答道:「桂生兄的結果,我們同人看了也非常悼惜,不過人死不能復生。適才嫂夫人的話可稱明達之至,所以弟等也很希望嫂夫人不要過哀。至於身後的事,衣衾棺木,已經預備停妥,並且都是上好的。只等嫂夫人一來,眼同棺殮,然後再移至中州會館,由弟等祭過之後,再商量念經發引。種種手續,就請嫂夫人登車一看吧。」彤雲又磕頭謝過。然後由女僕扶著她,一同登車。宋爾忠同阿福兩人,在前面引路。眾官員在後相隨。德林等心裡捏一把汗,生怕殷夫人見了死屍,一痛而絕。哪知結果竟出人意料,她不但沒有暈厥,連一滴眼淚也沒掉,只吩咐阿福同宋爾忠:「趕快地取一大桶溫水來,並預備幾條毛巾。」又回首對德林說:「楊廳長,按說死屍不離寸地,又未經官府相驗,彤雲不敢為他拭抹血跡,還得求廳長做主。」德林心說:這個婦人真好厲害,她是絲毫也不肯放過啊!我樂得藉此報復高步雲,倒看他怎樣回答人家。想到這裡,便向彤雲答道:「嫂夫人說得很是。不過這一層不是德林的責任,檢察廳長高先生現在這裡,請嫂夫人問一問他吧。」德林說完了,便用手指著步雲給殷夫人介紹。彤雲轉過臉來,問步雲道:「高廳長,這事究應如何處理,請你速速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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