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七回 才不才才人逢厄運 刺中刺刺客過凶星

路成章因為一時大意,竟聽了霍正義的話,替他告病,把大總統的成命頂回。他以為這是不要緊的一件事,哪知竟犯了項子城的忌諱,幾乎把都督失掉。幸虧段吉祥給他說好話,算是保全了暫時的功名,一方面總統去嚴電責問;一方面段吉祥去私電關照。成章正在吸煙過癮,同時接到兩封急電,也顧不得再吸了,放下煙槍,接過電報來,就煙燈底下先看總統府秘書廳的電報。只見上面寫道:

西安路督:主座見復震怒,正式行文用印,調霍來京,速命起程,遲恐連帶獲咎。公府秘書廳印。

成章只看了這一張電報,尚未看到段吉祥的那一張,他的魂靈兒早已嚇至半空,「哎呀」了一聲,立刻昏暈過去。兩個伺候燒煙的見都督這樣,也都嚇得不知所措,一個跳上床去扶成章坐起,替他蜷腿捶背。一個趕緊跑到內宅,將太太公子全請過來,說都督得了緊痰絕,請他們快去看看。大家一聽這話,哭天喊地跑過來,才一進煙室,見成章已經醒轉過來,坐在煙榻上瞪著兩隻眼睛,一迭連聲地叫把霍正義快快給我鎖了來,千萬別放他跑了。此時參謀處、副官處、秘書處各重要人員也都先後趕到。一見成章這種樣子,彷彿是得了神經病。這些人裡邊就是秘書長心裡明白,他便越眾當先,來到成章面前高聲說道:「都督不要著急,霍正義早經傳到了,他現在門外伺候著呢。」成章瞪著眼說:「快把他綁進來!」副官長答應一聲,隨著秘書長出來,問道:「您果真把正義叫來了嗎?」秘書長笑道:「我早知道必有這一出把戲。正義現在秘書處等著呢。你對他說,無論如何請他暫時受一點委屈,這是給都督治病,無可奈何。我們兩個人擔保,決不至有什麼危險。都督真殺了正義,他無法去對總統,這不過是出氣嚇嚇他。」說到這裡,又附在副官長耳邊,告訴他如此這般,到時候自然就有台階兒了。兩人去了不大工夫,果然把霍正義五花大綁,綁進都督的吸煙室。眾人向一旁閃開,副官長把正義推到成章面前。他雙膝跪下,向上叩頭,說:「卑弁霍正義特來都督駕前請罪,求都督筆下超生,保全卑弁的性命。」一壁說,一壁又連連叩頭。成章一見正義,眼都氣紅了,握著拳頭向煙盤子上一敲。因為用力過猛,連煙燈煙盒子,全都震落地上,稀里嘩啦地摔成一片。大聲罵道:「混賬東西,你把我害苦了,我不砍你的頭,留你何用!快拉出去,拿腦袋來見我。」副官長答應一聲,拉著正義就要往外走。正義哭著喊著的只是不動,說:「方才你同秘書長擔保都督決不殺我,如今都督才說兩句氣話,你就要拉出去砍頭。咱兩人無仇無怨,你這不是拿我的命開玩笑嗎!」副官長笑著說道:「沒要緊,如果砍掉了你的頭,我也賠上一顆。你先不要沉不住氣。」說著將正義拉出室外,附在他的耳旁告訴如此這般:「你就在這裡聽聲氣,到了成功之時,我只大聲一咳嗽,你就趕緊跑進來向都督謝不斬之恩,這齣戲就算完全唱整了。」正義笑道:「多謝多謝,你可快著一點,別叫我在這裡傻等。」副官長答應著,仍回都督的煙室。他一拉秘書長,兩個人同到都督面前一齊跪下,說:「都督請息雷霆之怒。正義雖然獲罪,死有餘辜,但念他平日當差非常謹慎,而且立過不少功勞,求都督網開一面,先饒過他這一次吧。」成章余怒未息,仍然瞪著眼向他兩人說道:「你們不知道,這小子太可恨了!總統頭一次來電調他,他本應當即刻起程,哪知他不但不走,反而畫眉巧嘴地愚弄我,叫我迎頭碰總統的釘子,幾乎把都督耍掉。若非段總理暗中關照,我此刻早已革職大吉。這樣的東西還能夠留他嗎!」副官長道:「他的這種行為誠然可恨,但是都督也要原諒他。他不肯到北京去,完全是捨不得離開恩主。這種犬馬愚忠,都督若把他殺了,豈不叫其他部下寒心!」副官長這幾句話,說得成章默然無語。緊接著秘書長又問道:「都督殺霍正義,可是奉著總統命令叫殺的嗎?」(按:這兩句話竟成為後來的讖語)這一句話問得成章毛骨悚然,連忙搖搖頭,說:「總統不但未叫殺,還叫他即日到北京去呢!」秘書長道:「既然這樣,都督更不可以殺他了。其實殺了他也不是什麼重大的事,不過這個時候不對,叫總統知道了豈不說你老人家故意同他慪氣!這一層嫌疑更不好解釋了。」成章道:「我就是不殺他,他也未必肯即日到北京去啊!」成章才說到這裡,副官長高聲咳嗽了一聲,正義倒捆著二臂從室外跑進來,跪在成章面前連連叩頭,說:「卑弁謝都督不斬之恩,卑弁情願今天就起程進京,決不再叫你老人家擔了半分不是。」成章到此時,也正好借著台階兒就下,說:「得啦!你們三個人都起來吧。」三人一同起來。副官長給正義鬆了綁繩。成章叫秘書長擬電報,一面回覆總統,說霍正義已於奉電之前一日病癒啟行;一面回覆段總理,謝他特別關照。又吩咐副官長親眼監視正義,無論如何必須今日由西安起身,又賞了正義五百塊路費。這一場亂糟糟火熱熱的活劇,到此才算完全閉幕,成章的病也好了。可憐霍正義,受了這一場驚恐,得了五百塊錢路費,賺了個當日起解,不準逗留。副官長在後面督著他,在家中收拾了幾件衣服,一個軟箱,當日帶著太陽,便雇了一輛轎車,從旱路直奔洛陽,然後再換車進京。副官長不放心,又派了一名護兵沿路上伺候他,其實是監視著,恐怕他路上耽延,或出旁的主意。正義也明白,面子上還得知情感謝。因此正義在路上一天也沒有耽擱,水陸並進,不到十天便到了北京。此時總統府的偵探局,附設在大元帥統率辦事處,局長是袁家駿。正義當然得先去報到。袁局長見他來了,面子上很表示歡迎,並且當時就領他去見總統。項子城也滿面春風地慰勞了他幾句,又囑咐他:「好好在京當差,眼前便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非你莫辦。你下去可先謁見趙總理,一切就聽他的命令好了。」正義答應一聲「是」,隨袁局長退下來,低聲問道:「請示局長,趙總理不是放了直隸都督了嗎?這樣我還得到天津才能見他。」袁局長笑道:「趙總理現在北京呢,你何必跑那遠的道兒!到西四牌樓他的公館自然就見著了。」正義謝了袁局長的指教,一個人去尋趙秉衡。

閱者看到這裡,一定說項子城叫他兩人見面,必是為陳美珍私逃的事,叫正義到天津踩緝。其實內幕卻又大大不然。原來當時又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而且這件事裡邊牽掣的人又太多。項子城為永久消滅證人證物起見,同趙秉衡秘密商議,此事非霍正義再沒有第二個人能辦,因此千方百計把他調來。要不然,僅僅為一個陳美珍,何至這樣小題大做呢!若問這件事是怎樣一個起因,作者一支筆難說兩處事,只好倒敘一番,也好使閱者徹底明了。原來項子城知道民黨中人,在上海租界設有機關,專心一意地為對付他個人。他心裡很以此事為慮,特特將趙秉衡喚至自己私室,同他商量防患未然之法。秉衡說道:「這件事不能不用辣手段了,古人說得好:『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民黨中人雖然為數甚多,然而內中最有機謀、最善調度的僅僅就是宋樵夫一個人。此人年紀雖輕,而智略比何人全大。當今年春天內閣改組,我曾向總統建議,無論如何不放他出京,派他一件優差,把他軟禁在京城以內,他就是有主意也沒地方去施展。哪知後來他高低秘密離京,跑回廣東去,糾合同黨中人,事事與總統為難。如今只需剪除他一個,以後自然風平浪靜,再沒人搗亂了。」項子城道:「你的主意固然很好,但是要實行去也恐怕很不容易呢!」秉衡道:「事情並不難做,秉衡一個人就可包辦。不過我長久蹲在北京,這個事可辦不了。」他說到這裡便附在子城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子城點頭,說:「很對很對!這件事我就完全託付你,你下去聽命令吧。」秉衡告辭下來。未出兩天,公府便發表一道命令:「馮國華著調為江蘇都督。直隸都督著趙秉衡補授,此令。」趙秉衡外放了直隸都督,在不知底細的聽著很覺詫異。因為秉衡是大總統的股肱心膂,一刻也離不開的,此次何以突然外放?有的說秉衡恩寵已衰,這次外放無形中便是遭貶。有的說總統見秉衡家境不豐,特放到外省去,正所謂暗中調劑,也叫他撈摸幾個錢,早晚仍然還調回來的。

不提眾人議論紛紛,卻說趙秉衡自外放都督之後,一天也沒停留,便走馬上任。他到了直隸都督任上,別的事倒不甚注意,第一就是要物色一個精明幹練,同黑暗社會接近,能駕馭一班流氓光棍,可以指揮如意的人物。果然過了不多日子,就被他採訪著了,此人姓黃名顯宗,本是前清時一個候補道,後來到了民國,又改為簡任職分發直隸委用。他面子上本是一位老官僚,又兼他能書善畫,還會作幾句詩,便又兼上一份名士的招牌。其實骨子裡,他卻是一個無惡不作的大流氓,什麼這個幫,那個會,全同他有交際往來。在各會中也是良莠不齊,不見得全是安善分子。他便利用內中的敗類,插圈弄套,吃事訛人。自己公館中儼然成了一處萬惡淵藪。趙秉衡是何等精明的人,當年他在天津做巡警總辦時,所有天津的黑幕他是至纖至悉,無一不知,又兼他手下養著一班偵探,全是有經驗閱歷的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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