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六回 破玄機玉籠飛彩鳳 防後患金印調獰獅

周女士故意把美珍灌醉了,好叫她不能出離公府,不得不睡在自己的卧室中。這全是周錦峰替她出的主意。據說美珍同民黨既有勾結,她身上一定帶著有什麼密信,沉醉之後,你可盡量地搜一搜。如果搜出憑證來,在項大總統駕前,你藉此可以交差,總算不負人家一番委託。至於怎樣辦她,我們就可以不管了。周女士認為她這建議很對,所以三個人灌一個人,竭了半日之力,居然把她灌得沉醉如泥。第一步目的,總算是達到了,及至用肩輿把她抬回自己卧室,美珍嘴裡還說要走,不肯住在府里,怎奈她已經是寸走難行。周女士將兩個侍女開出門外,自己親手給美珍脫衣,好叫她安歇睡覺,其實是查看她身上到底帶著什麼秘密信件,或有什麼違禁之物沒有。萬沒料到,一解她的內衣,很硬的一宗物件滾落床上。周女士這一嚇非同小可,忙拾起來看,卻是很小巧的一桿盒子槍,在電燈下一照,光芒奪目。周女士暗暗說了一聲慚愧,幸虧是發覺了,假如日久天長,她真做出意外的事來,我拿什麼面目去見總統。自己想著,連忙先把盒槍放在自己的衣櫥內,用鎖鎖好了。又細細查看她有什麼電報信件,結果尋出一張電報來,卻是電碼的,尚未翻出。周女士取過電碼本子來,查了半天,一個字也查不對,只可將這一張電報鎖在寫字檯的抽屜裡邊。又向她的衣袋中摸了一摸,掏出一卷鈔票來,全是一百元五十元一張的,一共有四五十張。另外還有一本中法實業銀行的支據。周女士對於她的銀錢卻是絲毫沒動,仍舊放在她的衣袋中。再看她仰卧在床上睡得很香,在電燈下看,一副秀麗面龐,被酒力催得微微紅暈,鼻渦鬢角,透出點點香汗來,彷彿雨後桃花秀媚之中,別具一種英偉的態度。周女士看了又看,不覺於愛慕之中深致惋惜之意,心說:照這樣有為的女子,在我們中國真是不可多得,為什麼偏要加入革命黨呢?你今夜在我床上睡得這樣安穩,明早事機破露,無論如何我不能不向總統報告。盛怒之下,輕者也得把你送入狴犴,飽嘗鐵窗風味;重者就許立時推出,你那美麗頭顱,難免不做了鐵彈的目標。想到這裡,自己心中倒覺著萬分難過。正在滿腹躊躇,忽見美珍翻了一個身,大聲喊道:「渴死我了!水……水,我喝水。」周女士忙跳下床來,從暖壺中斟了一杯很濃的茶,雙手遞到美珍唇邊。她仰起頭來,一飲而盡。喝完了伏在枕上,仍然睡去。

周女士將茶杯放下,自己便也和衣而卧,躺在美珍身旁似睡非睡的。才一合眼,看見許多宮娥彩女,抬著九鳳鑾輿,放在自己眼前,一齊跪下說道:「請娘娘千歲登輿。」周女士很詫異地說:「我不過是一個清門貧女,你們怎麼稱呼我是娘娘呢!況且這九鳳鑾輿,乃是皇后所乘,事關國家體制,我豈敢擅自乘坐?」眾宮娥見她這樣推辭,哪裡肯依。大家立起身來,伸拳挽袖硬要把她拉上鑾輿,周女士嚇得無處藏躲。正在為難之時,忽然從身後跳出一位美人來,大聲說:「先生不要害怕,弟子特來保你做正宮娘娘。」周女士用眼看去,來的不是旁人,恰恰是陳美珍。只見她越眾當前,一伸手便把自己抱起來,放在九鳳鑾輿之內,說一聲:「娘娘正位了。」眾宮娥便將鑾輿抬起,忽忽悠悠的,走出不遠,鑾輿忽然旁邊一側,將自己摔在地上,不覺嚇出一身冷汗。舉目觀看,床前的電燈,正放光明,床上的美珍猶在酣睡未醒。原來是做了南柯一夢。趕緊坐起來揉一揉眼睛,心中計算,這個夢真奇怪啊!莫非我還有做皇后的希望。但是民國之中,哪裡來的皇后呢!既沒有皇后,全國之中,當以什麼資格可算第一貴婦人,也許是總統夫人吧!但憑我的身份,哪裡配做總統夫人,豈不是夢想嗎!可是憑空又跑出來陳美珍來,她把我擁上鑾輿,或者將來真有借重她的地方,也說不定。這樣看起來,她這個人我還是設法保全為是呢!想到這裡,將舉發美珍的心早已灰了一半。但是繼而又一想,不好不好,總統當日託付我,是何等鄭重;周錦鋒昨天說的話,是何等有關係。而且真憑實據已經完全發露,假如我要知情故縱,把她放走了,將來這個風聲倘然透露出去,被總統知道了,豈不也要疑惑我同民黨勾通一氣!這種罪過如何擔當得起?看起來還是舉發的為是。不過我同她相處了一個多月,彼此感情很好,她又畢恭畢敬的,拿我當老師看待。以私人交際論,我似乎也不忍得舉發她。

周女士左思右想,越研究這個問題越不好解決,直躊躇了兩個鐘頭,尚未能採取一個固定的方針。再看窗戶上的玻璃,已經透露魚白色,遠遠雞聲報曉,府里的早鍾正敲著五更五點,東方眼看著就要明了。周女士忽然靈機一動,心說:我先不必胡亂推敲,少時美珍醒了,倒看她有什麼舉動,做什麼說詞,然後我再看事做事,也不為晚。想到這裡,二次又和衣躺下,閉上眼睛假裝睡去。其實她哪裡睡得著,沉心靜氣,兩隻眼似睜非睜,似合不合地專察看美珍的動靜。又過了半個鐘頭,天已經大亮了。忽見美珍一翻身坐起來,瞪大了兩隻眼睛,向四外觀看,不覺「哎呀」了一聲,說:「我真醉了嗎,怎麼睡在這個地方?」說罷又仰頭想了想,立刻現出驚惶之色,回過縴手來,在自己身上亂摸。摸過之後,失望、恐懼、張惶,種種形色,一律表現出來。又翻身下床,在屋中各處張望。張望了許久,卻不曾發現她的目的物,更有點惶急了。但是於惶急之間,仍保持一種鎮定態度。過去一伸手,先把房門關閉了,又將暗鎖搬好。周女士偷眼望著,自己心中反倒有點忐忑不安,心說:她這是什麼意思呢?莫非想要與我拚命?正在胡思亂想,美珍已經折到床前,輕輕地推了周女士一把,低聲叫道:「周先生!醒一醒。」周女士此時也不好意思再裝睡覺了,「哼」了一聲,便隨著睜眼坐起來,見美珍滿面含笑,在床前立著一聲不語,便用話先敷衍她道:「你才睡醒嗎?昨天的雅量,真叫我們佩服,但可惜你這美少的崔宗之,幾乎要被大風吹倒了玉樹。」美珍見周女士這樣打趣她,心中倒坦然了一半,知道對她決沒有什麼惡意,便也含笑答道:「荷鍤劉伶,幸蒙先生救援,得免於自埋之苦,今生今世自應戴德不忘。」周女士聽她這幾句答詞,妙語雙關,借著酒竟影射到眼前的事,真是心靈口敏,別有天才,不愧是一位女革命家。愛慕至極,那舉發她的心思,益發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但是面子上仍裝糊塗,說:「你太言重了,我看你醉得那種樣子,怪可憐的,不過留你在這裡睡一宵,省得受了風,又要出酒,怎麼能說到救援上呢?」美珍聽她這樣說,知道面子上她是決然不肯揭開的了,只得自己用開門見山的法子同她相見以誠。立刻收斂了笑容以一種嚴肅鄭重的神色,向周女士說道:「周先生,晚生有幾句肺腑之談,要向先生面前請教,但不知可以俯賜聽納否?」周女士見她說得這樣鄭重,便也隨著另換了一副面孔,用一種很誠摯的態度回道:「你有話只管放心大膽地講,咱們相處多日,彼此知心,我是很樂意聽的。不過聽則可以,至於納的話,當隨潮流趨勢為轉移,我實在愧不敢當。」美珍聽她這話,真是有斤兩有分寸,自己也暗暗佩服周女士,真不愧是一位學者。遂說道:「晚生直截了當對先生說,我身上帶有一封密電,一支盒槍,這是關係我個人生命的東西。昨天因為酒醉,現在尋找,已經失落了。假如這東西存在先生手中,晚生立刻就可以放心,因為先生的道德學問,決不肯置晚生於絕地。若先生並未見著這兩件東西,當然是落在他人手中。他們一定要拿這個作證據,到總統面前請功受賞,晚生也不便落一個被人緝捕的名兒,馬上便去自首,也省得牽連了周先生,叫外人說陳美珍是從柳花山房周先生辦公處捕了去的,先生豈不要落一個匿比匪人!這就是晚生剖肝瀝膽的話,敬陳於先生之前,很希望先生明白了當地答覆我一句話。」她一壁說,周女士一壁點頭,心說:好厲害的詞鋒,我雖然決定不舉發你,到底也不能示弱於你。聽完了只微微一笑,說:「你說的誠然有理,不過這件事又當別論。你的失物,落在旁人手中,也未見得准到總統面前去告狀,落在我的手裡,也未見得一定就秘密不宣。不過第一要知道的,你的電報同盒槍,到底是為對付什麼人而預備的,這一層務必請你明白答覆我,咱們才有商量餘地。」美珍一聽心裡早明白,知道這件東西是落在她手裡了。不過她所問的這一層,卻著實有一點難答。如果說粉飾之詞,連三尺童子也瞞不過去;要說是為對付項子城,便明明白投羅網。倘然周女士翻了麵皮,說你受總統知遇,反倒謀害總統,我要不檢舉你,將來豈不是勾通一氣,到那時我只有老老實實地受她擺布,再沒有絲毫餘地了。繼而一想,不必繞彎子,還是直撞的為是。便慨然答道:「先生,你問我是對付什麼人嗎?我也不必遮掩粉飾,實對你說,我對付的就是當今大總統項子城。」周女士故作詫異道:「你這話奇了,大總統對你,名義上任為參議,實惠上每月假以數百金。以一女子受總統這樣知遇,還有什麼虧負之處,你偏要對付他,這是什麼意思呢?」美珍一陣冷笑,說:「先生,你所說的話何嘗沒有道理!然而天下事不能以私廢公。先生所說的是私情,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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