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五回 八百羅漢同游貝子園 一個英雄醉卧總統府

曾荷樓、田見龍等正在上車之際,忽然被一男一女把他們橫住,而且那個男的一伸手抓住了見龍,叫一聲:「老龍,你上哪裡去?怎麼這樣巧呢,我不來你也不走,我才來你就想走,這豈不成了尹邢避面了嗎?」始而戈二在一旁看見嚇了一大跳,以為是有人識破曾、田兩人的行藏,因此橫住去路,後來聽那個男人所說的話,又像沒有什麼惡意,並且兩個人似乎還有密切關係。戈二心裡似乎有一點覺悟,想到這必是某人某人,才要向見龍張口問話,見龍早已介紹過來,說這是文四哥,這是李芳園女士。又向文熊渭說:「這位便是我信上常常說的金戈二二哥,你兩位雖然沒見過,大約神交已久,不是一天了。」此時荷樓已經有些不耐煩,過來一把扭住熊渭說:「文老四,你做了議員,眼睛也大了,連哥哥我都不招呼一聲,真真豈有此理!」熊渭啊呀了一聲說:「小弟真真該打,怎麼連多年同學的老大哥,也認不得呢?本來也難怪,你這一換中國裝,又留下小鬍子,猛然間還真是想不起來呢。你兩位何必今天一定要走,廢了那兩張票,咱們盤桓幾天再說吧。」見龍向熊渭一使眼色,說:「我們是有要事到天津去,過不了幾天仍舊回來,四哥在北京候著好了,你有什麼事自請向金二哥接洽,全是一樣。並且他在北京人傑地靈,比我還強得多呢。」見龍說罷此話,車頭上已經吹笛,文熊渭、金戈二、李芳園還有同來的兩三位,誰敢再停,只得同曾、田二人匆匆握手告別。下車來,戈二問他們都有什麼行李,熊渭說已經扣了牌子,等到分部後,再派人來取好了。於是大家雇好兩輛馬車,一直拉到南橫街社會團分部。

葉樹芬正在分部辦公,見李芳園來了,親自迎出大門,拉著芳園的手,一直拉到自己卧室,說:「我的李小姐,你怎麼在上海耽誤了這許多日子!未起身以前,也不給我來一封信,幸而是遇著金先生了,要不然連一個接的人全都沒有,豈不成了笑話?」芳園笑道:「大姑太操心啦,要依著熊渭的意思,還想在上海再玩幾天。後來接到參議院的電報說廣東議員已經到齊,只差熊渭一個人,請他即刻起程。緊跟著又是廣東同鄉京官的電報,廣東參眾兩院議員的電報,全是異口同音,催他趕速進京,他心裡還在游移著,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硬買了三張船票。除去我同他之外,還帶了一個聽差的阿三,把行李收拾收拾送到船上,我捺著他一直捺到船上,他這才沒得說了,要不然,還不定得耽誤到什麼時候呢!」葉樹芬朝著她笑了一笑,這一笑的裡面很藏有無限文章,鬧得芳園臉上一紅,說:「大姑您這大年歲,怎麼還是一肚子壞呢?」樹芬哈哈大笑說:「我怎麼壞啦?」芳園笑道:「您這一笑裡頭含著很多文章,要拿誠中形外的道理來講,您簡直是由裡面壞到外面來了,還問我呢!難為您還是老長輩,我們大姑長大姑短的,叫得不離口,還好意思拿晚輩取笑呢。」樹芬聽她話里話外,有點惱了自己,很惶恐地說道:「我的小姐,你千萬不要多心,我生來就有這愛笑的毛病,要一定說我存什麼心,特特地笑你,那可冤枉死我了。」芳園見她誠惶誠恐,表示出很害怕的樣子,自己不覺又笑了,說:「大姑,這是何苦,難道說自己娘兒們,我把這一點小事,還真放到心上嗎?」樹芬聽她又拉回來,心中才踏實了,說:「李小姐,我對於你的事,本來十分掛心,文四爺人才可依,我很希望你們能成就百年之好。不過話又說回來,究竟我們是局外,他的為人可靠不可靠,你同他往來了這許多日子,當然心裡早有定衡。如其靠不住,那就不必說了,要果然可靠,你有什麼礙口難說之處,不妨告訴我,我一定能替你想法子。按說這些話,我原不應當對你說,不過咱們既是親戚,又兼你的為人,決無尋常兒女之態,遇事很有明斷,這是關係你終身大事,當然更不至羞怯難言了。」樹芬說了這一套。芳園倒覺著很受感動似地說:「大姑這一席話,侄女非常感激。我本是父母不要的人,要再沒有長親提攜指導,我的命更苦了。實對您說,我自得遇熊渭以來,見他體格強壯,將來決能在社會中做一番事業,決不至毫無擔當,這是第一件可取。第二樣他性情豪爽,決沒有半點齷齪之氣,這更是與侄女最投脾氣之處。第三樣他家中既無父母,又鮮兄弟,僅僅有一位叔父,將來百年之後,一切財產除分給他的妹妹一人之外,其餘全歸他享受,就是不去做事,也衣食可以無愁。有此三件,可稱件件可心,因此侄女以全副精神,又考查他兩三個月,見他用情甚專,並無絲毫邪僻,這才死心塌地知道其人可依。在上海時他已經向我求過婚,我也完全應許了。所差的就是尚未舉行結婚典禮。他的意思,倒是想在上海舉行婚禮,我說上海不如北京。你既是參議院議員,為什麼不到北京正式出席,也提出幾個案子來,給我們這新成立的共和國家謀一點真實福利?為什麼長久蹲在上海呢?假如我們在上海結了婚,不定又要跑到西湖去度蜜月,今年還有到北京出席的日期嗎?莫若我們同去北京,一方面你去盡你那議員之職,一方面我們組織一個小家庭,在北京舉行結婚,把兩院中有名出色的議員,也請上幾位,大家熱鬧一天,藉此也可以表示婚禮之鄭重,豈不比在上海強得多嗎?他聽我說得入情入理,這才完全依了我的條件。我們一同到北京來,大概他報到出席之後,我們的婚期也就快到了。這些話除去我們兩人之外,本沒有第三人知道,侄女實在是感於大姑的意思誠懇,所以才披肝瀝膽地全都對您說了。不過在婚禮尚未舉行之前,還要求您代為保守秘密。」樹芬笑道:「大喜大喜,我一定替你們保守秘密。」兩人正談得高興,金戈二叫聽差的過來敦請,說已經預備好了接風的酒飯,請李、葉兩位先生同到前邊入席。兩人隨著聽差的來至前廳,見文熊渭同金戈二正在高談闊論,見她們進來一齊起身讓座,葉樹芬說:「我已經吃過飯了。」戈二笑道:「我也曾吃過,不過文、李兩位先生才到,我們既預備酒飯給人家接風,怎好意思不陪一陪呢?」大家說笑著一同入座飲酒,熊渭向戈二打聽參議院在什麼地方,戈二笑道:「明天早飯後,我必派專車送您到參議院出席,您一到那裡,就知道了。」

果然第二天午後,戈二特特地叫了一部很漂亮的馬車,請熊渭坐上,一直拉到象坊街參議院。到了議院門前,熊渭跳下車來。看神氣今天好像是開會,因為門前停的車馬很多,許多掛徽章的先生們,爭先恐後地向院中走去。熊渭也毫不客氣地挺著胸脯昂然直入。哪知這一隻腳還不曾跨上台階,早有人過來當胸把他橫住,高聲問道:「你是找誰的?」熊渭連忙舉目觀看,見攔他的人正是院中值班的警衛隊,自己心中不覺動了一點氣,便高聲答道:「我找參議院。」警衛也有點太不識竅,依然橫著不放他過去,說:「參議院的人多得很呢,你倒是找哪一個,也得有一個名兒姓兒,我好領你去尋。難道偌大的參議院擺在眼前,你就看不見,還得找嗎?」熊渭聽他說這許多連譏帶諷的話,心中的氣益發捺不住了,高聲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敢攔著不叫我進院。實告你說,參議院找我,我還沒有工夫找參議院呢!」警察聽他口出惡聲,焉肯示弱,當胸一把將他揪住,說:「這是有尺寸的地方,你敢咆哮罵人,我先把你交給警衛長,回頭送到廳里,罰你三個月苦力,看你還橫不橫。」警衛口中第二個橫字,尚未說完,就聽「啪」的一聲,熊渭的巴掌早拍到他的臉上。警衛如何肯依,便也舉起手來要打熊渭,熊渭體格雄健,又練過武術,哪把警衛放在眼中,上面一拳,底下一腳,早把警衛摔了一個仰面朝天。這時候看熱鬧的人,已經越聚越多,警衛長張慶澄已經得到報告,趕緊自己跑出來看是怎麼一回事。他一望見熊渭,心裡便已明白了八九,知道這個人的來歷一定不小。

張慶澄雖然年紀不大,他在官場卻曾混過七八年,從前清時候就在外城警廳充當科員,因為他機警敏捷,很得廳長朱其秦的歡心。所以這次參眾兩院成立,照例須由京師警察廳撥一百二十名警察,分駐兩個院內,專擔任守衛一職,並須派一名警長,管理這一百二十人,隨時指揮他們,看守大門出入,維持會場秩序。這種差事,本來非常重要,錯非老於宦場,有隨機應變之才,決不能勝任愉快。吳必翔小心謹慎,恐怕所派的不得其人,將來對於這八百羅漢,不能應付裕如,連自己也要擔不是,受上峰的呵斥。因此他便想了一個不負責任的法子,把本廳的科長科員資格夠上派警衛長的,一律開在單子之上,便去尋找內務總長朱其秦,當面懇求說參眾兩院警衛長一職,關係特別重要,職廳到任日淺,對於廳內職員,誰能負此重任實在不敢妄下判斷。總長辦北京警務多年,所有這些人員全是您的舊屬,究竟哪一個可以擔此重任,職廳已將他們姓名全數開來,求總長點派一個,職廳即日加委,也好叫他率領一班警察,早早到院布置一切。朱其秦何等精明,一聽吳必翔所說,早已了解他的意思。便笑道:「這一點小事,你老哥盡可做主,看誰能勝任,就派誰好了,何必還同兄弟來商量呢?」吳必翔見他推脫,自己索性揭亮了,說:「總長的明鑒,職廳也知道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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