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四回 走內情大開櫻花會 運利器預伏博浪錐

水女士聽見車站上汽笛之聲,知道是小快車到了。心想我母親如果來,一定在這次的車上,我何不到車站上望一望,或者能接著她也說不定。想到這裡,便叫拉車的拉到東站的柵欄外邊,跳下來,一個人要進月台,被檢票的攔住,不放她進去說:「你沒有票是不能隨便進去的。」水女士說我接人,檢票的說:「接人也要有月台票,才准進來。不然你只能在柵欄外遠遠地望著。」水女士同檢票的吵了多時。車上下來的人,陸陸續續已經走出柵門不少。她在一旁又瞭望了多時,只是不見她母親,只好又折回來。水女士在歸途中,心內十分懊喪。平白無故地花了一塊錢,受了兩刻鐘的拘束,又跑了七八里路,在車站上,東張西顧,幾乎把兩眼望穿,卻始終沒看見母親的影兒。看起來那個白雲封,也不是什麼仙翁道長,簡直是擺架子蒙人。他說的話何嘗有一點靈驗?到底這事也怨自己,並不能怨旁人,誰叫你樂意上他這個當呢?算了吧,趁天氣不晚,趕緊回家吧。好在拉她來的那個車子,仍在柵欄外邊候著,一見她出來,便迎上前去說:「太太回家吧?您的公館我認的。」水女士上車,只說了一句回家,那車夫便沒命地向城裡跑。

不大工夫,已經來到她住家的這一條衚衕里。車夫一用力,便一直拉到門前,將車把放下,才要上前敲門,忽然一輛人力車飛也似的,也跑至門前,戛然而止。這輛車恰放在水女士那一輛的後邊,水女士才要回頭視看,就聽後面有人喊著她的名字道:「竹芳、竹芳。」水女士回頭一對眼光,全身彷彿受了電似的,也不知是歡喜,是驚詫。原來這個叫她的人,並非旁人,正是她念茲在茲,跑了半天,想要見一面而不能見的母親葉樹芬女士。她不覺「啊呀」了一聲,跳下車來,過去拉了母親的手,把她攙扶下來。嘴裡卻埋怨著說:「娘,你老人家車前連一個信兒也不給我,空叫我在車站上張望了大半天,也看不見您的影兒,哪知卻跟在我的車後邊。大概要不到家門,您還許一聲兒不響呢。」葉樹芬嘆道:「一言難盡。等到家裡,我再詳細告訴你吧。」此時家裡聽差僕婦,已經把大門開開。見是自家太太,還同著一位中年婦人。那中年婦人毫不客氣地在前面走。他家太太,卻在後面跟隨,一進門便對家人女僕說,這是水老太太,你們都見見。他們知道這是家主的長親,哪敢怠慢,忙深深請安。又問老太太有什麼行李,我們一起搬進來。葉樹芬搖搖頭說:「我的行李另有人押著呢,我是空手來的。你們開付車錢好了。」水竹芳拿出十毛錢的票兒來,給了一個六毛,一個四毛,把拉車的打發走了。自己陪著母親,來到上房。她那四歲的女孩兒,早笑嘻嘻地迎出來,張著兩雙小手兒,叫她母親抱她。竹芳拉著她,指點身邊的老太太說:「你可認得是誰嗎?」女孩兒笑道:「她是老婆婆,我不認得。」竹芳道:「傻孩子,我是你的什麼人,她就是我的什麼人。」女孩兒真機靈,聽了這話,便喊道:「媽媽的媽。」葉樹芬此時開心極了,拉了外孫女的手,問她幾歲,叫什麼名字。她居然能答得上來,說我四歲,叫美英。卻反過嘴來,問她外婆幾歲,叫什麼名字。招得她們母女同王嫂全都哈哈大笑。此時竹芳因急欲同母親談話,便叫王嫂把美英先抱到外邊去玩,她偏撒潑打賴的不肯走。後來應許帶她買琴買車,才騙著走了。這裡竹芳女士,一壁吩咐廚房給老太太預備飯,一壁向她母親開始詢問說:「自從你老人家到了上海,我就魂思夢想,恨不即刻見一面,才稍慰這四五年來思念之苦。偏偏你老人家遲遲不來,叫我們伸著脖子直等兩個多月。好容易盼著老人家的大駕來到天津了,卻又擺起架子來,只見信不見人。轉眼的工夫,又是一兩個月。」水竹芳滔滔不斷地埋怨她母親不來,到後來眼淚也流下來了。葉樹芬來到女兒家,連一杯茶還不曾喝著,先被親生的愛女數落了一頓,自己又是生氣,又是可憐,只得用好言安慰她說:「已往的事,你也不必說了。眼前我總算摯摯誠誠的,來看望你們夫妻兩個。好幾年不見面,為什麼不找一個歡喜呢?以後我既然長住北京,咱們天天都有見面的機會。晚來幾天,又有什麼關係呢?」竹芳見母親一片慈祥親愛的意思,表現於言語面目之間。自己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可把話拉回來說:「我並不敢沖著你老人家鬧氣,我是生氣那個姓田的。既然千山萬水,把人家約出來幫忙,憑什麼又變著方法,強制人家的身體自由。難道是租給他典給他了?連一抬腿一邁步,都算犯了他的黨規嗎?他對待旁人這樣,還有情可原。你老人家當初乳哺過他,從我的嘴裡不知奪了多少食。總算是他的義母,他怎麼也這樣對待呢?我恨極了,不定哪一天尋他去算賬。叫他把從我嘴裡分的乳水,一總全吐出來,倒看他拿什麼話對答我。」樹芬聽他這樣說,不覺笑得連一口茶全噴在地上說:「你的女孩兒都那麼大了,你怎麼還凈說孩子話。世界上只有討債的,哪裡有討乳的。你局外人不知局中的難處,這個也不能怨他。現在項大總統,最討厭的就是政黨,我們不能不避諱一點。這也不是專為自己打算。你想一想,現在姑老爺在總統府中當著一份機要的差使,倘然叫外邊知道他的丈母娘給社會團當女秘書,這個風聲傳到項大總統耳朵里,他是曹操一流的人,本來多疑善嫉,姑老爺的地位,豈不要發生危險嗎?我說這話,純粹是替你們打算。你還要三思三想,別鬧小孩子脾氣才對呢。」

水竹芳聽他母親正言厲色地說了這一套,心說到底薑是老的辣。這位老婆婆,不枉在政黨里混了幾天。當時借題發揮,就還回來,把我教訓一頓,還叫我無言可答。我也只好給她一個不還言,先用旁的事岔開。遂大聲喊叫王嫂,催廚房快快開飯。怎麼一個人的飯,這半天還開不上來?真真豈有此理!下人見太太鬧脾氣,果然不大工夫,就把飯開上來。葉樹芬倒是真餓了,一壁吃著飯,一壁同女兒閑談。竹芳問她母親,此次來可以在家裡住幾天了?樹芬連連搖頭說:「這個可做不到。我吃過飯稍坐一刻就得到前門外金台旅館,那裡還有同事候著呢。」這一句話,又招惱了竹芳,說:「憑這一路辛苦,先在親戚家休息一兩天,明後天再去尋同事人,還算晚嗎?何必忙在這一時呢。」樹芬嘆了一口氣說:「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這次從天津來北京,很費了許多周折。錯非是遇著貴人,借重他的力量,我還來不了呢。實對你說,我們此次由上海同來的一共是四個人。除去田見龍之外,還有兩個男同事,一個叫孫子翼,一個叫馬仲奇。我們到了天津,舉目無親,想成立分部,談何容易。後來多虧結識了兩位朋友,一位叫金戈二,一位叫國九經。他們兩人全是京津的老土著,不但地方情形熟悉,而且熱心幫忙,很有朋友的義氣。天津分部,已經完全成立了,就差北京這塊地方,還不曾成立分部。見龍信託那位金先生,請他早來幾天籌備一切。也是活該湊巧,金戈二執意要請見龍從我們三人中派一位隨他同來,好幫著辦理一切文牘。見龍當時便請出我們三人來,當面詢問,到底哪一位樂意隨金先生同去。那兩位男同事倒是很明了我的心理,人家一聲不言語,這分明是盡讓我去。我便表示意見,願意隨金先生回來的。始而見龍還有一點猶豫,多虧了孫子翼說,此次金先生約幫忙,原是為辦理一切文牘。這文牘的事,本是葉先生專責。況且她辦理了幾個月,也比我們熟悉。以責任論,以做事順手論,全是葉先生同去相宜。見龍這才沒得說了。今天乘午後快車,我們這才從天津起身。下車之後,戈二說暫住西河沿金台旅館,開兩間房子,作為臨時辦公處。我對他說,城裡有一家親戚,必須先去看望看望。請他押著行李,先到旅館。今天掌燈後,我們一定在旅館見面。幸而這位金先生,是一個深通世故的人。他不但不阻攔,反倒向我說,你今天如不能趕出城來,明日午後見面也未為不可。不過我自己想著,頭一次跟人家共事,便言而無信,豈不叫人家看不起。所以無論如何,我吃過飯後,稍微地休息休息,就得雇一輛車子,直赴金台旅館。好在過一兩天,我仍然可以再來。」竹芳聽她母親說了這一大套,不覺將嘴一撇,說:「算了吧,人家都能原諒您,您自己又講的是哪一門子信義呢?也罷,您本來心裡就不惦著女兒,要真惦著女兒,早就來了,還能等到今天嗎?」葉樹芬聽她這樣說,心中萬分的不好過。說:「孩子,你太任性。怎麼說出這樣屈枉人心的話來?我因為要早早地會見你們,不知受了多少氣,搗了多少鬼。在上海時候,錯非李芳園替我劃策,用了移花接木的法子,只怕如今我還在上海蹲著不能北上一步呢。我舍自己的臉,欠人家的情,那不是因為你一個人。你如今倒說出這樣話來,我怎能不難過呢?」竹芳聽見李芳園三個字,便笑著向她母親問道:「李芳園不是我那表姐李二少嗎?」原來芳園自幼時好做男子裝束,本地親友全呼之為李二少,她父母也就拿當男兒養著。所以竹芳這樣問她母親。葉樹芬答道:「不是她還有誰呢?」竹芳大笑起來,說道:「我這位表姐,真是巾幗英雄,也不枉她平日懷著雄飛大志。但不知她怎麼替您劃策,那移花接木是怎樣一種手法,您能詳細地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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