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九回 騙金鑽龍御史失妻 竊銀圓臧瘋子罵女

唐智給王者基去看榜,其實他跑到京兆尹公署就看見了。本區當選議員一共是六個人,最多的票數是三十一票,最少的票數是二十七票,額外還有六名候補議員。這六個人中,倒有五個全是二十六票,只有一個是二十五票。其實二十五票的一共有三個人,由三人之中只抽取一個,抽的正是張御史心培,王者基同一個姓黃的俱都落選。唐智看了這個榜,心裡很犯躊躇,有心回家直對王者基說,怕的是他急氣攻心,倘然有一個好歹,如何擔當得起!不回去報告,又怕王者基等急了,在家裡不定怎樣鬧脾氣,左右為難。後來他想了一個法子,只在衚衕口外遠遠地哨探,如果先有人來把此事報告了,王者基無論怎樣,自己卻擔不著一點不是,這法子是再好沒有了。他便站在衚衕口外睜著兩隻大眼只向王公館的門口注視,王者基從家裡出來,他早看見了,心說我姐丈心裡這時候不定怎樣難過呢!少時又看見買報,心說這就快了,不大工夫果見王者基摔倒在大門外。唐智這時候也不敢再隱藏了,三步並兩步地跑過來將者基扶起,又大聲招呼家人快出來幫忙,者基的隨身長班孫升忙出來觀看,一見老爺摔在地上,他也慌了手腳,幫著唐智把他架進家中。太太一看這情形,立刻放聲大哭起來,唐義也急忙忙地出來招呼著,一面又勸他姐姐先不要哭,這是暫時氣閉,並沒有什麼危險,趕緊請大夫診病吃藥。好在他住的地方同靈光醫院不遠,叫孫升快去請徐醫長來給老爺治病。

卻說徐靈光自從把臧瘋子送走之後,終日想發外財,掘地窖掘了二十多天,還不曾看見一點銀子苗兒,他心裡是如何的焦急!正在家中小書房裡踱來踱去,想他那發財的主意,忽見家人高貴拿進兩張名片來,全是請看病的,他心說這也不錯,先把八塊錢拿到手再說。接過名片一看,一張是王者基,現任翰林院編修;一張是龍子春,現任掌江南道監察御史,他心中稱量還是龍都老爺闊,我先到他家。這兩家全是派車來接,王家是人力車,龍家卻是馬車。靈光出得家來便一直上了馬車,王家的家人孫升哭著喊著地說:「徐老爺,先到我們公館去吧!我家老爺得的是急症,您去晚了一步,就活不成啦!」哪知龍宅的家人馮貴說得更好:「我們老爺快咽氣啦!比你家還急呢!」靈光也不理他們,只催著趕馬車的快一點,一搖鞭子,早出了衚衕,走遠了。孫升在後面追著,又哭又叫,靈光才叫停住車,告訴他:「從龍宅出來就到你家去,你快回去吧!」孫升無法,只得恨恨地罵道:「人說當醫生的最勢利,看起來真是一點不錯啊!」

靈光來到龍子春家中,只有子春的哥哥龍子敬出來招待,把靈光一直陪到卧房中,見病人躺在床上,口中流沫,兩眼上翻。靈光說去診脈,診了很大工夫,方才皺著眉向子敬道:「都老爺這是急氣上攻,痰迷心竅,必是同人慪氣,受了過大的刺激,看神氣還危險得很呢!」幾句話說得子敬流下眼淚來,說:「徐先生,你真是華佗再世,扁鵲復生,可憐我們家門不幸,竟出了這樣無恥的婦人,舍弟鬧了一個人財兩空,他怎能不得急症呢?先生要不嫌絮煩,容我把事的經過詳細對你說一遍。」

靈光雖然上了年紀,對於女色,還是非常愛好,他一聽見無恥婦人四個字,就恨不得知其究竟,偏偏子敬這樣說,恰是投其所好。面子上還帶出莊重的神氣來,說:「這個是當然的,常言望、聞、問、切,缺一不可,你詳細說了,我也好下藥治病。」子敬於是又把他陪到小書房中,詳述這一段家庭歷史。

原來龍子春自從上次與純卓先、恆石風一干人開會之後,他知道純、恆兩人,全與民黨有些聯絡,此番國會選舉,他們全有當選的希望,自己也不免見獵心喜,想要弄一個議員噹噹。一者有了護身符,免得受排滿的影響;二者借議員做一條終南捷徑,將來還可以運動陞官。這種打算,未嘗不善,只可惜有一件事不如意:他在家庭中並沒有財政權。原來子春是中年斷弦,續娶了一位夫人燕氏,是做過青州副都統燕喜的女公子,因為父母鍾愛,留到二十六歲,還不曾出閣。後來為什麼要許給子春呢?因為燕喜在青州府剋扣旗餉,被御史延福知道了,一定要遞摺子參他,子春竭力疏通,由燕喜送了一份厚禮給延福,暗中將此事消滅。燕喜保住了功名,對子春當然感激得五體投地。偏巧這時候恰趕上子春斷弦,便有人給撮合,將這位燕小姐許給他作為繼室。燕喜老兩口子極端贊成,唯獨小姐本人卻有些不樂意。她說:「龍御史的職官名望,固然很好,但是他已經四十多歲了,差不多比我的年歲大著一半,我為什麼嫁一個老頭子,犧牲這一世的幸福呢?」後來有人開勸,說子春的年紀雖然大點,但是他的面貌還很漂亮,更兼前妻沒有子女,也吃不著什麼累,這才說活了心。訂親之後,兩個月便嫁過來,夫妻很是和睦。更兼這位燕小姐,天生的輕盈裊娜,在未出閣前就有了綽號,叫作賽飛燕。子春得了這樣一位美貌夫人,真是說不盡的愉快,頂在頭上怕歪,含在口中怕化,不知怎樣地奉承才好。上回書中,他到上海去參與會議,曾敲了海亮的竹杠,給夫人買了赤金手鐲、鑽石戒指,足值四五千塊,帶回北京來,交給賽飛燕,當然是歡喜,面子上待子春的愛情,格外美滿。哪知骨子裡卻有了問題。

原來子春在上海住了一兩個月,這位夫人因在家中寂寞,不時到南城外去看戲,這時候北京的戲園子,已經開了禁例,准其婦女隨便入場,所以賽飛燕得了這機會,便天天以聽戲為消遣。此時天樂茶園新來了一個角色,叫作小桂紅,原是一個唱秦腔花旦的,又兼能串演皮黃武小生,長得非常美麗,又兼武功很好,能摔能打,並且是從外江來的,戲衣行頭,尤其鮮艷。這位燕夫人看了他幾回,居然看上癮來,每日吃過早飯,非到天樂聽戲不可。過了十幾天,兩人眉來眼去,俱都有情,便由目語一進而為口談。賽飛燕請他吃了兩回飯,小桂紅便放出唱花旦的手段來,極力勾搭,兩人以後便結了不解之緣。後來龍子春回京,面子上雖不能不避諱一點,然而三天兩頭地仍不斷到南城外尋歡。子春心中不樂意,面子上卻又不敢說什麼。外面已經有點風聲了,子春的哥哥子敬倒是很正派的一位道學先生,他聽見這個風聲,便來尋子春。他弟兄兩個,本是分居另過,龍子敬在理藩部當著一份筆帖式,對付著還能過度,輕易不到子春家來。這一次,實在是因燕氏在南城外的聲氣太大了,再也按捺不住,只得來尋子春。乘著弟妹不在家中,吞吞吐吐地說了幾句,不過是叫子春管束管束,不要常放她到外邊去。哪知子春不但不肯聽哥哥的良言,反倒疑惑是挑撥他夫妻的感情,話里話外,很嫌子敬多事。又誇讚自己女人是名門淑女,縱然天天到南城外遊逛,也決然不會發生意外。子敬聽兄弟這樣說,這一氣非同小可,賭氣一甩衣袖,就出門去了,連第二句話也不曾說。晚間燕氏回來,子春反倒把哥哥的話對女人說知,燕氏跳著腳大罵一陣,到底她心裡打算,這事已被外間知道了,倒得早早想法子,離開這老東西,隨我那意中人遠走高飛,圖一個白頭到老,也不屈沒了我這樣人才。便連日計畫這件事。恰趕上國會選舉,子春一心想當議員,只可惜沒有這塊本錢,家中僅只有幾所房子,一時如何能賣出?現款只剩了幾百元,哪裡濟得事。便想到他夫人的金鑽戒指首飾,可值四五千元,如果變賣了,足夠運動買票之用。但是這些東西全是夫人心愛之物,如何張口向她要呢?直為難了一兩天,方才委曲婉轉,先說議員的種種好處,自己當了議員,將來可以做大官,你便是掌印夫人,無論想什麼好衣服、好首飾,全有人給送了來,說得天花亂墜,把賽飛燕說高興了。然後才慢慢說到借她的戒指釵釧,暫時變賣了,好運動議員。在子春想,十分之中總佔八九分不肯承認,哪知結果竟出他意料之外,燕氏慨然允許了,說:「我的東西,也是你的東西,何況為運動陞官,尤其應當幫你的忙。不過我得要求你一件事,你如果承認了,我這東西才肯拿出來。要不然,只好作罷!」子春問她是什麼事,賽飛燕說:「自從革命軍成功,改了中華民國之後,外間傳說,凡八旗做官有錢的,一律都要查抄家產,我想咱們家雖然稱不起有錢,到底我那一盒金鑽首飾也值四五千元,要憑白叫他們抄了去,豈不可惜?因此便存在我的一位義姐妹家裡,她是漢人,決能保一個平安無事。」子春問她義姐妹住家在哪裡,姓什麼,做什麼職業,燕氏回說:「住在順治門外五道廟街,姓馬,她丈夫在軍界做事,當過軍需長。家裡很有錢,從前我在青州府時候同她做過街坊,彼此就很要好,如今無意遇著,彼此結拜,十分相契。因此我才把金鑽首飾存在她家裡,這是再妥當不過的了。」子春此時,但求夫人肯幫他忙,就無何不可的,哪裡還敢再求一切。燕氏見丈夫已然聽信她的話,便再進一步要求允許她住在義姐妹家中,三天以內,我准把金鑽首飾帶回,子春也慨然應許了。從這一天晚上,燕氏便公然住在南城外邊,一夜未歸。第二天又等了一天一夜,仍然杳無音信。直到第三天晚上,忽然來了一個中年男子,手中提著一個花梨木的小盒,送來子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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