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八回 保皇黨改唱獻地圖 參議院變成演武廳

聯星為什麼要現出本形來自投羅網呢?這件事猛然看去,似乎很奇特,其實說破了也很平常。因為前文已經表過,聯星本是一個坦白直爽,並且具有俠氣的人物。自經鐵金聲誘供之後,他心裡打算:如今既墮入他們的手中,要想出去,是很不易了。並且他們已經查出我住在髽髻趙家中,我倘然不招出我是聯星,他們對於趙家,一定還不能甘心,難免三番五次去搜查。人家待我那樣好,我豈不是給人家造了孽!再說他們一定要從我口中追問聯星的下落,我卻說什麼呢?說不知道,他們必定不信,要說知道,卻向何處去指呢?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事到而今,看北京城的神氣,軍警森嚴,猶似銅牆鐵壁,而且偵探密布,一舉一動,全瞞不過他們的眼睛,要想舉事,哪裡做得到呢!尤其叫人寒心的是到南苑訪問錫齡之際,據錫齡口中所說的話,旗籍朋友差不多全把天良喪盡了,大清朝哪裡還有重興的希望呢!這段節目,倒不可不補敘一番:原來聯星初到南苑之時,把門的守衛兵不肯放他進去,其實守衛兵雖不認得化裝的聯星,聯星卻認識他。因為這個營部正是聯星上級的營部,他同錫齡本在一個營中,那守衛兵還是本連的下士呢!名字叫恆興,本是滿洲旗人,從前同聯星感情最好,也算是他一名心腹。如今對面不認識,在聯星心裡,自然覺著非常難過。然而又不好明言,只用話試探他,說:「你不是恆老總嗎?」恆興聽他叫出自己的姓名,很怪異地問道:「你怎麼認得我姓恆呢?」聯星道:「我並不認得你,因為我從關東來時有一位朋友托我帶信給這裡錫老爺,另外囑咐我:你如果見不著錫老爺的面,可尋一位看大門的守衛,他姓恆名興,因此我冒昧地叫一聲,卻沒料到居然碰著老總。這是再好不過了,就請你向錫老爺給我回一聲吧!我自能見著他,當面把信遞上,就算交了我的差使,也不枉遙遙數千里,受朋友一番委託。恆老總,我這一件最低的要求,料想無論如何,你總可以幫忙的了。」恆興聽他這樣懇求,面上似乎少有活動之色,但是還不敢遽然承認他的請託,又追問了一句,說:「托你帶信的朋友,他可是姓聯嗎?」聯星低聲答道:「正是姓聯。不過請老總放低聲些,防備人聽見。」恆興很游移地說:「既是聯老爺叫你來的,我本應當給你去回,不過這裡門禁森嚴,倘然有一點差錯,我如何擔得起呢?」聯星道:「老總,你不放心,我還可以對給你一個保人。」他說完了,便一招手把趙小伶喚過來,說:「老總,你看這位學生,是聯老爺的世交子弟,他姓趙,住在東直門,將來如有舛錯,全由他擔負責任,你難道還有什麼不放心嗎?」恆興想了一想,說:「不錯,當初聯老爺好練武術,同一位叫髽髻趙的彼此至好,這位可是髽髻趙嗎?」聯星笑道:「他雖不是髽髻趙,卻是髽髻趙的親生少爺。這一說,老總可以放心了。」恆興道:「既然這樣,請你二位少候一候,我進去看看。如果錫老爺在連部里,我一定向他說,您就候著吧!」他說過便轉身進營盤去了。

候了片刻,見恆興喜滋滋地跑出來,說:「錫老爺有請二位。」他們便隨著進去,一直引到一間很小的屋子裡,裡面只有錫齡一個人。彼此仍然行了一個旗禮,互相請過安,錫齡便示意叫恆興退出去,然後才張口向聯星談話,問他是從哪裡來的。聯星未曾開言,眼中早流下淚來,說:「大哥!你可認得我是誰嗎?」錫齡不覺愕然道:「聽你說話的聲音,不是聯二弟嗎?為什麼老成這種樣子?難道你也過了一回昭關嗎?」話又說回來,錫齡能聽出聯星的語聲,為什麼方才恆興卻聽不出呢?因為這一層,聯星也曾慮到,他自化裝之後,見了生人,便裝啞巴,見了熟人,卻操一口東三省的土語,所以恆興聽不出來。及至見了錫齡,他才將本音吐出,兩人本是同盟要好的弟兄,焉有聽不出之理!所以錫齡很驚訝地詰問他,他這才低聲說了實話,錫齡嚇得伸出舌頭來,半晌縮不回去,說:「二弟,你的膽子可真不小啊!如今北京九城差不多要畫影圖形捉拿你,你為何單在這時候,來自投羅網呢?幸虧是化裝,不然早就被人逮捕了!」聯星嘆了一口氣,說:「大哥,你哪裡知道,我在長春住著,終日如坐針氈,恨不即刻飛回北京來看一看。就是死了,也覺著甘心。偏巧趙大哥給我有信,說他在北京城下等社會中很運動了不少幫忙的人,將來登高一呼,就可以召集兩三萬人,我們的事不難達到目的。我因為見了這封信,所以不遠數千里而來,究竟能否做得到,看神氣還是毫無把握。我只可先來面見大哥,問一個底細,我們的基本軍隊,究竟有多少,這是最要緊的一重關鍵。倘然基本不足時,只好從緩進行。我也不便久在北京住了。」錫齡道:「兄弟,不要問了。咱們的大清皇族,只怕永沒有重興之望了!說什麼基本軍隊,連那幾位基本的保皇黨,如今全都別抱琵琶,降伏在人家的旗幟之下了。」錫齡說到這裡,聯星便介面道:「本來他們這些人也實在的靠不住,去年臘月三十日,是我親目所睹,若非受他們的刺激,我還不至於出外呢!」錫齡道:「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們最近更鬧得不像了,索性投入民黨中,明目張胆地當開幹事了。」聯星很詫異地說:「他們怎會變得這樣快呢?難道堂堂的民黨就肯收留他們這一群沒價值的人嗎?」錫齡嘆道:「你哪裡知道呢!人家民黨正在初到北方設立支部之時,第一要聯絡的就是咱們滿洲旗人。因為他們標的是五族平等的招牌,這五族之中,自然以漢、滿兩族為最重要,漢族不必說了,人家原是一氣,唯獨我們滿族,從前本立在主體地位,如今形勢一變,連客體全不如了,然而滿族的內幕究竟如何,在他們眼光中看去,自然還認著有一種潛勢力,決不可侮,因此便想用懷柔手段把這種勢力消化了,免得將來再有什麼意外反動。在人家本是一種老謀深算,故此對於我們旗人,非常的表示歡迎態度。他們正當這時候投了去,還愁沒有一個幹事噹噹嗎?」聯星不等他說完,便追問首先投了去的是誰呢?錫齡道:「這個還用問嗎?你仔細想想,平素對於保皇最熱心,口頭上也喊得最有力的是哪一個?如今甘做貳臣去投降人家的,當然也就是他了。」聯星想了想,說:「第一個一定是純卓先,對不對啊?」錫齡鼓掌道:「大老爺真聖明。不用三猜四猜,只一猜就猜著了,可惜還不止他一位呢!」聯星道:「不用說,第二個一定是龍子春、文伯泉那一干人。」錫齡點點頭,說:「一點也不差!」要提起這一段歷史很長呢!

原來自去年臘月三十日夜裡聯星同他們決裂分手之後,這些人面面相覷,也很覺著無味。有那急於回家過年的,便早一步走了。單單就剩下純卓先、文伯泉、恆石風一干人,主人龍子春陪著他們預備了幾樣年菜,請他們在這裡度歲,並且商議以後應當進行的事,別等民黨來到了,措手不及,我們必須有一個防患未然的法子,倘然保皇保不成,連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保不住,那才冤枉呢!純卓先一手把著酒杯,只是微微地發笑。龍子春道:「看這神氣,純二哥一定有成竹在胸,毫無可慮。你何妨指給大家一條明路?也省得提心弔膽呢!」純卓先慢慢地喝了一口酒,方才抬起頭來,望了望龍子春,笑道:「子春,你何必這樣膽小呢?方才我不是說過了嗎!這次國民黨到北京來,正是我們升官發財的機會,但看你會做不會做便了。」子春道:「方才你所說的,多少我也了解一點。不過這種資格,只有你同石風兩位是完全具備的,照我與伯泉一干人,不過僅僅有個旗官的資格,既不能冒充留學生,從前又同他們黨人沒有拉攏,臨時愣跑了去投降,人家信得及嗎?」此時卓先尚未答言,石風便搶著說道:「這一層沒有什麼為難的,將來我同卓先可以介紹入黨,不過那一筆入黨費,可得你們自己籌劃,我們是墊辦不起的。」石風說到這裡,卓先便插言道:「著啊!我所發愁的也就為這一樣。他們民黨中人哪一個不愛錢?早把我們這一群旗人看成肥肉,要不迎頭給他兩口吃,他們能夠善罷甘休嗎?」龍子春才要答言,文伯泉早搶著說道:「什麼?他們還要錢嗎?別人有錢給他,我文伯泉卻是一文不名,殺剮徏流,只好隨他們的便!」卓先聽伯泉出頭反對,連忙向他飛了個眼色,伯泉便低下頭,不再說什麼了。石風道:「伯泉,你哪裡知道這內幕的情形呢?我同卓先在日本住過好幾年,所有他們的性情嗜好早就琢磨透了。在海外奔走時候,無論到什麼地方第一步就是籌款,實在沒的可籌,便開演說會,還要賣三塊錢一張票呢!如今功成名就,來到北京,焉能夠輕輕放過呢!」石風這樣一敲打,文伯泉是不說什麼了,龍子春卻很發愁的,說:「照你二位這樣說,不花錢是決計不行的。不過照我做了二十年窮京官,哪有許多錢應酬他們呢?」恆石風不等子春把話說完,便拍著他的肩叫了一聲:「龍二哥,憑你這樣漂亮人,怎麼是這樣固執起來?有小弟同卓先在頭裡,還能叫你為難不成!」卓先也幫腔道:「這話對啊!我同石風跟民黨一班要人全是老朋友,並且當初也是極要好的,如今見了面當然要特別歡迎。我們介紹的朋友他們當然也得特別優待。雖說到了吃緊時候,得點綴幾個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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