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五回 掘藏銀一場空歡喜 破密窟平地大風波

徐靈光憋著一肚子財迷想敲臧漢火那五百塊錢,主意打好,一直踱入養病室中。才一進門卻見漢火赤著雙足,在地上來回亂轉。兩眼同離雞一般,手中拿著一大卷票子緊緊地握著,彷彿是得了精神病。靈光一見這情形,不覺嚇了一愣,心說這位先生又犯了什麼病啦,別是五百塊錢燒的吧,忙過去向他肩上一拍,說:「先生,你要做什麼?待我來幫你的忙。」漢火本來未曾看見他,貿然被他一拍,不覺大聲喊道:「不好!有人搶我的錢!」一壁說,一壁把票子向懷裡亂揣,招得靈光哈哈大笑,說:「你不要犯財迷啦!我徐靈光不搶你的錢,我的錢多著呢!」漢火這才明白過來,自己臉上也覺著怪難過的,便搭訕著說:「原來是你,你來了很好,快替我尋一小箱子來,外帶鎖鑰匙,我好收這五百塊錢。」靈光忙高聲應道:「有!有!小的伺候大人!」說罷連跑帶顛地一直跑進內宅。不大工夫拿著一個福建雕漆的小箱兒,也就在一尺多長,外掛著一個黃澄澄的銅鎖,笑嘻嘻地遞在漢火手中,說:「先生,你看這個盒兒好不好?又堅固,又秀氣,裝銀票最相宜了。」漢火接過來,也不說一個謝字,便把五百元鈔票完全納入箱中,隨手「咣當」一聲,便把鎖掐上,放在他的床鋪當中。然後向靈光拱一拱手。說:「多謝!多謝!」靈光笑道:「小的是應當伺候大人的,說不到謝字。不過據小的想,大人這五百塊錢放在養病室中不大妥當,倒莫如交給小的替你保存著,大人哪時要用,自請你吩咐一聲,小的即刻拿來,絕不誤你使用。」他的話尚未說完,漢火早跳起來,說:「不成!不成!你這半天工夫,大人小的鬧了一大堆,我心裡很詫異,無緣無故,諂媚我做什麼?原來是想算計我那五百塊錢。實對你說,趁早兒死了心吧,錢就是命,命就是錢,要想拿我的錢,除非是先拿我的命。」說完了,還氣哼哼的,余怒未息。靈光萬沒料到他這樣面硬,對於錢上,竟自一點通融也沒有。賭氣一甩袖子,走出養病室來。嘴裡連說:「好!好!你自己看著吧,別看有人偷了去。」什麼叫大名士、大學者,簡直是大財迷嘛!一個人出來,心裡越想越有氣,我無緣無故請了這樣一位老祖宗來,終日好菜好飯地供養著他,還得受他的排揎,算了吧,我莫若送佛歸殿,早早把他請出去。眼不見心不煩,好,好,就是這樣辦。想到這裡,便即刻去尋吳必翔,說漢火瘋病已愈,可以遷出醫院了。吳必翔道:「出院很容易,但是向哪裡放他呢?大總統有交派,叫隨時監視著他,不準放他出京。我想在你醫院住著,還可以放心,你既不願招攬,想叫他出院,你可得替他另尋一個地方。我這警察廳裡邊,是沒有地方安置他的。」徐靈光只得答應著,說:「我可以代他租房,租妥之後,請總監派人監視著他搬家。搬過去,可由本廳中派幾名得力的警察,名目是在門前給他值崗,暗中便是監視他的行動,這樣一辦,也就算妥當了。」吳必翔點頭應允。

靈光退出來,自己心中打算:他是一個著名的瘋子,誰家有房肯租給他住啊!這倒成了一個難題了。忽然靈機一動,便吩咐拉車的一直拉到東四牌樓六條衚衕一所很大的宅門前,跳下車來,也不用門房回話,便一直向里走。你道這一家是誰?原來是一位旗人,姓福,名綿的,他的父親福海曾做過一任杭州織造,剩下有一百多萬銀子,在北京很置了不少的產業。福海故後,他的兒子福綿在內務府當差,守著先人的產業,倒是規規矩矩的,並沒有一點紈絝習氣。不過他生來膽子最小。自從武漢起義改成了中華民國,清皇室已經退位,一班旗人,都如冰山失勢,再加上有壞人虛詞恫嚇,說革命黨一到北京,所有在旗的產業一律全面抄封充公。這個消息傳來,早把福綿嚇得手足無措,三番兩次去尋靈光商量主意。因為靈光同他家是世交,他又知道靈光當著警察廳的差使,而且平素又廣交官私兩面,差不多沒有他不認得的。因此特來請教靈光,得用什麼法子才可以保全他的私產。靈光見有機可乘,便索性張大其詞,說革命黨如何厲害,他們到了北京城不只是抄沒旗人的家產,還要殘害旗人的生命。福綿被他這一嚇唬,更不知如何是好。靈光便應許有機會替他疏通,但是必須拿幾個錢來賄賂一下子,然後才能發生效力。福綿為了保全家業起見便也完全允諾。這一次靈光因為要驅逐臧漢火,正苦沒有房子可安置他,忽然靈機一動,想到福綿家裡有的是房子,他那一所跨院就足夠漢火住的,他何不如此這般,不但漢火有了住房,我還可以從中得利。想到這裡,便一直去尋福綿。福綿見他來了,自然格外歡迎。一見面,便問他托辦的事情是否有了機會,靈光大笑道:「真是活該你的福命大,居然遇著了這樣巧機會。你可知道東三省宣慰使臧漢火先生,在革命黨中,孫大總統以下就屬他大了,前幾天是因為犯了瘋病,項大總統把他送到我的醫院中,暫為療養,如今他的病已經好了,總府又聘他為高等顧問,不日便遷出醫院,想要尋一所款式的房間,去為自己居住。我想你這裡有的是閑房,何不騰出一所來讓給他住?你們以後便是房東房西,他當然要照應你。不但革命黨關著他的面子,不好再向你身上打主意,便是總統府的一班人也慢慢都有了聯絡,果然處的感情好,他將來代你運動運動,還許弄一份差事混混呢!這種機會,真是萬兩黃金也買不到,不知你的意下如何?」福綿本是一個小孩子,怎禁得靈光這樣天花亂墜地足吹一氣,早已歡喜得無何不可,一再作揖請安叫大叔,求他給玉成這件事。靈光道:「我既對你說,哪有不替你辦的?不過這其中附著兩個條件,得先經你完全允許,然後我才能夠進行這件事。」福綿道:「大叔只請說吧!只要小侄辦得到的事沒有不應允的。」靈光道:「你不知道,臧先生的為人極愛小便宜,但是面子上卻又大仁大義,你把西跨院所讓給他住,也一樣的寫折取租,可是租價不能按照普通的行市,必須特別減讓。你那西跨院,一共有二十多間瓦房,要按現在租賃,至少也能租到五十塊錢,不過臧先生住著,他絕不肯出這大租價,你只收一半租二十五塊錢好了,這是第一個條件,不知你樂意不樂意?」本來福綿志在尋一位保鏢的,租錢給不給,全不吃緊,何況還有一半呢?當然完全允諾。又追問第二件,靈光道:「臧先生手下有一個聽差的,一切瑣事全都由他主持,若不先把他買好了,這件事還怕不成功。最好你拿出三百塊錢來,只當一年未收房租,我把這錢給他聽差的託付託付,保管再無變局。兩三日內便可以搬過來。」福綿對於第二條也完全應許了,並且當時便點了三百元鈔票,交在靈光手中。說:「諸事就求大叔偏勞,將來我必一總酬謝。」靈光大笑道:「自己爺兒們還用著謝嗎?」

當時別了福綿,高高興興地回家。才一進門,只見一個衣服襤褸、類似乞丐的人,正在門道中立著,一見靈光回來,便迎上前去招呼了一聲:「六爺!」靈光一看見他,立刻沉下臉來,大聲問道:「你又尋我做什麼?上回你說沒有棉褲穿,我給了你兩塊錢,這才幾天,你又跑來,我一個銅子也沒有了。」那人嘻嘻地笑著,說:「六爺先別著急,我這一次來,並不是向你討錢。是有一筆大財,特特給你老送上門來。你只替說幾句話,便有十萬塊錢的希望。我想這樣大財,若非六爺旁人誰發得起啊!怎麼樣?你老有意沒意?」徐靈光本來財迷很大,聽見有這一大筆金錢,哪有輕輕放過之理?立時臉上也有了笑容了,說:「好!好!你到客廳里說給我聽聽,我料定你這小子一定又是說夢話,世界上哪有這樣容易事?」他嘴裡雖這樣說,卻把這個等於乞丐的窮小子早讓進他的客廳中去了。來的這個人,他是靈光的一個街坊,就住在靈光對門一座破都統衙門裡邊。他是一家漢軍旗人。老姓牛,名叫力田。他的父親在北京開木廠子,應官工,很發過財。身死之後,牛力田同他叔父牛二混,把幾十萬家私花了一個精光。牛二混因為打傷了人,被官府定了一個充軍的罪名,發到廣西去了。家中只剩了牛力田,因為他同北京各木廠子全都熟悉,有時候拉攏一點小生意,跑跑道兒,從中得幾個錢,聊資糊口。他還兼著看衙門的一份差使,所以把家眷便也安置在這一座破衙門裡。同靈光恰是對門,有時候窮得沒法子,便尋靈光借錢,一塊兩塊的,很接濟過他幾次。他這次又跑了來,在靈光想著一定是又借錢,哪知卻完全猜錯了。他並非借錢,乃是抱著一種很大的財迷,特來同靈光商議辦法。要問他這財迷是因何而起,倒得詳細地敘上一回。

原來在前清同光時代,北京有一家很大的木廠子,叫作長興木廠。廠主姓孫名中,字子和,原是一個木匠出身,因為他手藝精巧,大家便送了他一個綽號,叫賽魯班。有一次他在恭王府中,雕刻各種鐘鼎如意的架子,老恭王在旁邊看著,見他雕成的花草人物,栩栩如生,不覺讚歎道:「可惜你有這樣好手藝,生在我們中國,不過當一輩子木匠;要是生在西洋還不是一位大藝術家嗎?」孫子和當時福至心靈,便向恭王深深請了一個安,說:「小人手藝平常,怎敢勞爺的讚賞。不過據小人想,能夠在爺的駕前得這一聲誇獎,總算遇著知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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