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回 皇太后下詔順民心 宗社黨轉舵新面目

皇太后一齊將電報奏摺,推下龍書案去,只說了一句你們看吧,一面身子向後倒仰,卻暈了過去。幸虧她坐的寶座,乃是檀香木雕成的,分量極重,雖然向後倒,椅子卻紋絲不動。張得祿一見太后暈倒,立刻跑去,用手挽扶,又招呼其餘各太監,速速將軟轎抬過來。大家架著太后,入了軟轎。得祿在裡面扶著,由八名太監,抬往寢宮。又招呼快傳值日御醫進宮診視。這裡許多王公貝勒,見太后坐轎走了,一個個跪在地上,口裡還高唱銜名,奴才某爵某人,跪送皇太后聖駕。太后此時,哪裡聽得見。張得祿卻深抱不平,在轎里向眾人喝道:「算了吧!全是你們大家逼出這大禍事來。老佛爺倘然有個好歹,你們提防著,欺君之罪是跑不脫的!」他一壁說著,轎子早走出老遠去了。

這裡眾王公雖然心裡不痛快,但是事到如今,還敢說什麼嗎?只好耐著氣兒,慢慢站起來,將地上的電報奏摺一一拾起。大家跑到殿外光亮的地方,搶著觀看。哎呀,果然不妙。原來內閣所接的電報,同內務府所接的電報,全是一處拍來的。領銜的全是段吉祥,其餘如馮國華、曹虎臣、王占魁、盧長瑞等,一共有二三十個人,全是有名的鎮統、協統,目前手握重兵,朝廷倚為干城心膂的,如今全一律變了臉。電報上的詞意是說,全國人民全都傾向民主,帝制已無保存餘地。臣等受皇家厚恩,本應投身致命,挽此頹波,無奈所部軍士,一致要求罷戰,宣布共和。臣等再三勸導,終歸無效。因此迫不得已,合詞吁懇我皇太后、皇上,以愛民為重,順此潮流,效法唐堯虞舜,禪國於人民,俾干戈得以早息,國本不至動搖,實為中華全國之福。倘不採納臣等所言,臣等只有統率所部各軍,來京請命。臨電迫切,死罪惶恐云云。末尾又附兩句,說所以拍致內務府,是因為內閣總理大臣項某,未必肯將臣等之電上呈御覽,只可再拍副電,以達天聽。各王公閱了這兩份電報,多半嚇得目瞪口呆,說不上一句話來。還是醇王攝過幾天政,比大家略為有一點見識,嘆了一口氣,說這事總怨咱們大家太魯莽了。當時就知道索要壽皇庫款子,卻忘記了有此一著。此事的樞紐,完全在項子城一個人身上。但是這時候他有的可說,咱們卻無的可說。如今再看一看他奏摺上說了些什麼話,再想挽回餘地吧。說著把項子城的奏摺翻開了,同大家看。原來是一封辭職的摺子,大意是說,臣自受任以來,晝夜焦慮,早已致疾,所以不敢辭職,恐負皇太后皇上聖恩。前方軍士索餉至急,所以才籌及壽皇庫存款,暫救一時,好鼓動軍心,去對付革命黨。不料眾家王公貝勒不諒此意,奏明皇太后一定要將此款追回。臣不敢抗旨,只得任憑眾王公拍電索款。誰知電報拍出之後,第二天便接到各將帥來電,不但無還款意思,而且明目張胆,要求皇上禪位,改建民主國,並且還以兵力要挾,似此直然是形同叛逆。臣覽此電報,義憤填胸,當時昏迷至兩小時之久。臣自問才疏力薄,實無法抗此大難,只可籲請皇太后皇上,格外矜全,開去內閣總理大臣,另簡賢能,以應付一班將士,與南方之革命黨,藉固我聖清萬年有道之基,不止臣一人之幸,實為大局之幸云云。

大家看完了他這奏摺,有幾個吃了糊塗藥的,便搶著說道:「項子城既然辭職,就叫他去好了。難道沒有他,我們就不辦事嗎?這全是他一個人冒的壞,他走了,保管立刻便有轉機。」醇王道:「你們慢著點吧!這時候准他辭職,準保不出三天,段吉祥率領各路將士,就能到北京來。到那時候,不但我們成了俘虜,只怕皇太后、皇上,全有點不得安寧。難道我們真忍心叫宗廟丘墟,叫太后母子去投降他們嗎?」醇王說到這裡,已經哽咽不能成聲。貝勒玉朗挺身說道:「王爺所見甚是。如今玉朗倒有一個主意,不知可否行得?」醇王忙問他有什麼主意,快快說出來,大家參酌。玉朗道:「目前逼到這種地步,咱們大家是不能再出頭了,一者皇太后不放心,二者項子城也不把我們看到眼裡。最好是另請出一位平素同項子城接近,可以同他說私話的,先見他一面,采一采口氣。如果有挽回餘地,不怕大大地封他一個官爵,只求他不辭職,這事許就容易辦了。」醇王道:「哪裡有這樣相當的人啊?」玉朗道:「怎麼沒有,現放著老恩王是他的老師,從前待他又有種種好處,難道當這緊急關頭,老頭子就能袖手坐視嗎?」醇王道:「對呀,現放著他,我怎麼就忘記了呢!既然這樣,你就快快去勸駕吧!」玉朗尚未答言,載興早介面說道:「算了吧,你們這些人去,老頭子一定不出來。前天醇王爺約會大家,他老人家就發了半天牢騷,說此事非辦僵不可。昨天我回府向他學說,他迎面就啐了我一口。說你們這群小孩子,少高興吧,有個大樂兒在後頭呢!我當時還很生氣的,以為老頭子是發瘋,卻沒想到真被他猜著了。如今再翻回頭去求他,他一定說你們既會惹禍,就有法子去搪,不必來尋我,我是不管的。這樣豈不是白碰釘子嗎?」玉朗道:「這話也有理。據我想,咱們還得去求皇太后,請老佛爺下旨,召恩王進宮,有要事面議,他總不能不來。只要來了,太后當面委他,他不能再推諉了。」醇王道:「這法子好極了。但是皇太后正在病間,我們怎能見得著呢?」玉朗道:「此事也無須面見皇太后,只要尋張得祿,他肯替我們出力,這件事就全好了。」醇王道:「恐怕不易。前天我們大家把張得祿得罪得很苦,他此時恨還恨不來,焉肯再替我們出力?」玉朗笑道:「王爺怎麼這樣固執呢?像他們這些人,無所謂恩怨,只要給錢,什麼事全辦得了。請王爺開五千塊錢支票給我,我去見他,保管一說就成功。」事情擠到這裡,醇王也深恐將這天大的不是擱在自己身上,只得忍肚子疼,當時取出支票來,開了五千元,交給玉朗,玉朗一個人去尋張得祿。

此時皇太后回至寢宮,已經御醫診過脈,說是急怒傷肝,吃過葯後,須靜養三天,方可閱看公事。得祿在身旁伺候著,倒是一步也不敢擅離。哪知左右小太監,忽然向他耳旁低聲說了兩句。得祿皺眉道:「他們這些東西,又來尋我做什麼?老佛爺被他們攪得這種樣子,難道說於心不足,還想搗亂嗎?」小太監又低聲道:「來的只有朗貝勒一個人。他同總管平日是很要好的,所以我們才敢上來回。並且他說還有什麼禮物,要當面送給總管,因此更不敢怠慢。總管一定不見,我們只好回覆他吧。」張得祿聽說有禮物,便不似方才的樣子了,說我不是不見他,因為老佛爺這裡,時刻離不開人,我走了,總覺不放心。這樣吧,先叫王總管來替代一時。吩咐小太監,將王得功請來,再三囑咐,不要離開一步,我去去就來。得功答應,他這才匆匆來到侍衛處,同玉朗會晤。一見面就抱天怨地,說還不是你們這些人,無事生非,逼出這塌天大禍來。如今老佛爺也病倒了,項宮保也不幹了,各路將帥也都變了心了,你們想法子收拾吧。玉朗只得賠罪認不是,說了許多好話,最後說到請皇太后召恩王來商量辦法。得祿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連說辦不到辦不到。老佛爺病成那種樣子,誰敢再去麻煩她。你們既要老恩王出頭,何不自己去請?玉朗將五千元支票取出來,說這一點小意思,是醇王送給總管買一包茶葉,表示他抱歉的意思。老恩王的為人,因他平素的身份,總管不是不知道,這時候我們要請他出頭,焉能發生效力?只可借重皇太后的大帽子,強迫著他去辦。老佛爺雖在病中,只要總管肯為力,在她老人家駕前,略提一兩句,沒有做不到的。只要佛爺認可了,總管給恩王府去一個電話,他還敢不來嗎?他來了,請總管口銜天語,替老佛爺多說幾句,把這千斤擔子,移到他的肩上,我們大家就感激不盡了。得祿冷笑道:「你們的心眼兒真好,惹出這大禍來,卻想把責任推到他人身上。我張得祿不辦這虧心事!五千塊錢,就管把人請到,他肯辦不肯辦,是另一個問題。你們要叫我幫忙,再拿出一萬來。不然我是多一句也不說,碰巧了還許給你們泄底。」玉朗一聽,心說道事更糟了。不答應吧,他真許給破壞;答應了吧,當時就得掏錢,又沒有折回去同他們商量的工夫;我要是墊出來,他們一定不認這筆賬,這件事倒成了一個難題啦。繼而一想,我這堂堂貝勒,是因為有大清國存在一天,才能享有一天的權利;大清的天下,倘然要有個山高水低,我這貝勒,只怕也要連根爛掉。眼前花上幾千,算不得什麼?他想到這裡,便和顏悅色地向張得祿商量。說張老爺,你想多要幾個錢,這原算不了一件大事。就以咱弟兄平素的交情而論,也過得多。不過在這緊要時候,哪裡有工夫再去尋他們商議。這樣吧,醇王不是送了五千嗎,兄弟我再添上五千。其實我的身份,哪裡配同醇王比,只因張老爺既然張口,兄弟怎敢駁回。什麼多少,求您包涵一點吧。說罷便掏出支簿來,填寫數目。張得祿倒也慨然應允。一萬元到了他手中,便橫打鼻樑,說你們只管萬安吧,全有我呢!玉朗又深深請了一個安,說諸事全仰仗張老爺玉成,方才告辭而去。

這裡得祿匆匆回宮,見皇太后已然靠著軟枕坐起來。一看見得祿,便問你跑哪裡去啦,怎麼許久也不回來。得祿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