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九回 撤代表推翻和平會 拍警電嚇倒帝王家

魯建功同李義兩人,匆匆來至保定車站,打好了票,便預備上車。在他們的意思,本想秘密鑽進三等車中,尋兩個避人眼目的座位,躲藏一時,但盼著車開了,有兩三個鐘點,便可來到北京。把保定這一關穩穩渡過,就算是萬幸,決不願碰見熟人,再招出許多麻煩來。哪知道他們上了站台從二等車前經過,正在尋覓三等車的時候,卻被頭等車中一個人冷眼看見,便大聲招呼魯二少。主僕聽見,嚇得罔知所措,想要躲避,卻又無處可躲。車上的人早跳下來,一把將建功抓住,叫道:「魯二少,魯賢侄,你為何來到這裡?又這樣的打扮,奇怪極了!方才我在車上招呼你,你為何裝聽不見,難道連老年叔也不認得了?」其實建功何嘗不認得他,只因在人當中,耳目太多,恐怕招人注意,便低聲道:「年伯請你恕我,這地方實在不是談話之所。頭等車中小侄又不敢上去,只好等到北京,再去過府請安吧。」原來招呼他的人,正是項宮保的秘書長阮中書。阮中書同魯仲琪是同年的進士,建功在北京中學堂上學時候,常到阮家去閑玩。中書因為他聰明,很愛惜他。當年建功由京赴晉,中書給他餞行,在家裡請他吃飯。如今在保定不期而遇,中書又見他這樣打扮,怎能不驚訝呢?建功執意不肯上頭等車,中書哪裡答應,硬把他拖上車去,並告訴他:「不必害怕,有我在這裡,任什麼事也沒有。」建功無法,只得隨著他上了頭等車。老僕李義心中雖不樂意,但到此時,也就無可奈何,只好隨著少爺,一同上去。中書將建功拉到自己包房間,一者可以避人耳目,二者也好秘密談話。

要論阮中書此時,正在項子城眼前當秘書長,公事是很忙的,哪裡有閑工夫到保定來玩呢?因為項子城有機密大事,同段吉祥一班武人接洽,必須有一位長於說詞,而平素又與北洋系武人有感情的方能勝任。阮中書的為人,別看外貌瘦小枯乾,談起話來,卻口若懸河,聲若洪鐘,雄辯滔滔,有條不紊,能說三天三夜,不知勞倦。並且他自小站練兵時候,便跟著項子城充當文案,同段吉祥、馮國華、曹虎臣等感情最好。因此項子城特特選中了他,派他來保定同段吉祥等秘議軍國大事。他來的時候,本是輕車簡從,只帶一個隨身的小廝,並且是在三等車裡混來的,所為是遮掩軍民耳目。他下車之後,便一直赴段吉祥私宅,並不曾到軍部里去。恰趕上段吉祥正在回宅休息,兩人見過面,寒暄了幾句。中書先用話試探吉祥的意思。吉祥雖是一個武人,學問卻很好,且有政治知識,明白時勢潮流,對於中書來此,心中早瞭然了八九。因為他在赴彰德歡迎項宮保入都之時,在暗中同老項早有秘密結合,所以項子城特派他執掌兵權,在保定沉機觀變。此番阮中書來到,他已了解項子城的意思。兩人在密室中,直議了一夜。段吉祥決定再遲幾天,看一看山西的形勢,再定進止。目前不妨先召集一次北洋將領會議,料想他們也沒有不同意的。只要大家同了意,將來我這裡可以全權辦理,也無須再知會他們了。只是山西相離很近,卻得不著真消息,實在叫人發悶。中書道:「宮保對於山西,是很注意的,已經派了兩三名高等偵探,常住太原,隨時報告消息。山西如果有什麼舉動,北京可以先知道。你不用著急,等我回到北京,有什麼要聞立時給你拍電報來。」兩人議好了,當夜便給北洋各將領去電。好在這些人全分駐畿幾一帶,兩三天的工夫,就全趕到了。開會議之時,當然是全體贊成。第二天,段吉祥又請了一回客,第三天大家便告辭各回原防。中書也於當日夜車回京,沒想到卻遇著了魯建功同李義主僕二人。中書此番回京,不肯再坐三等車了,所以把建功等硬拉到頭等車上。建功主僕雖然不樂意,也只得勉強從命。

到了包房間中,建功伏在地上,給中書叩頭。嚇得中書忙將他拉起來,問他到底因為什麼來至保定,你尊大人在山西任上,可還康健?建功滿面淚痕,說家父已經殉難了。一句話,把中書的臉嚇白了,伸手把建功揪住,捺在軟榻上坐下。瞪著眼問道:「你說什麼?」建功道:「年伯請你定住了神,容小侄細細稟告。」遂將仲琪在山西殉難情形,從頭至尾,細說了一遍。後來說到全家死節,以及他同李義隻身逃出,早哽咽得不能成聲。中書聽了這樣慘烈的事,眼中熱淚也不住地滾下來,又跺足痛罵了顏得峰恩將仇報。你就是想獨立,也應當將魯家大小送出山西境界,為何竟下這樣的毒手?「賢侄不必悲傷啦,俟等到了北京,我必然替你面求宮保,一面下旨褒恤,一面派大兵征討山西,給你父母全家報仇雪恨!」建功跪在地上,磕頭致謝,連李義也隨著叩頭,說阮大人果能面求宮保給我家主人報仇,老奴情願做牛做馬,報答你老的好處。阮中書又再三撫慰李義,說你真不愧是義僕,我心裡要加十二分地佩服你。主僕等將到北京,依著建功的意思,想下火車先到項宮保宅面稟一切。阮中書卻連連擺手,說這個使不得。明天是宮保太太的壽辰,今天夜間,正在暖壽唱戲。你要迎頭去了,宮保得著這消息,一定要停戲不辦了。這是滿朝文武大臣一番盛意,你這樣一破壞,他們豈不要恨你?依我替你出主意,最好等明天下午三四點鐘時候,你主僕直入壽堂,一者生日快做完了,停戲也沒甚要緊;二者趁著王大臣全在座,你當著他們哭訴一番,將來在朝廷方面,必能得一點殊曠的恩典。我替你打算,這樣是再好不過了,但不知你主僕意見如何?此時建功同李義,對於中書的話,當然百依百順,何況他的話又很有理由,更得表示贊可了。於是下車之後,建功同李義先回他北京的私宅,阮中書卻直往項宮保的宅里復命。先把同段吉祥議決各事,詳細對項子城稟明,子城知大事已妥,對於中書,很加獎勵。中書乘勢又將路上遇見魯建功,山西如何獨立戕官的話,稟告一番。項子城聽了,很是詫異,說我派到山西去的偵探,有三個人,而且全是幹員,為何這樣大事,卻不見他們來電報告呢,難道說這些東西全都死了不成?中書道:「這事也不能怨他們。在顏得峰既然附和革命,戕官獨立,他當然也有一種戒心,恐怕中央知道了,派兵前往討伐。山西距畿輔很近,一旦大兵雲集,他如何堵擋得了。因此將電報局看守起來,無論何人,不能向省外拍電,這乃是情理所必有的。偵探沒有報告,其原因必是為此,宮保倒不必責備他們。據中書想,魯建功此來,與宮保的大事,卻是很有利益。明天宮保只作為不知道,等臨時建功來了,中書授意謝大福將他主僕一直領到宮保面前。宮保只做出一種驚訝之狀,叫他主僕當著王大臣面前,述說山西經過情形,一者嚇嚇他們,叫他們知道革命軍快到眼前,將來再進一步,自然容易就範;二者從此以後,他們不致再埋怨宮保不肯出力打革命黨。宮保當時便下令,派某某軍征討山西,更可以堵住他們的嘴,沒得說了。這是一篇反面最有力文章,不知宮保以為如何?」項子城點頭微笑,說你的計畫,果然周密。就是這樣辦吧。阮中書告辭下去。

到了第二天,除去他同項子城之外,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興貝子提議唱《寧武關》,老項極端贊成,正是要借題發揮,好從假戲逼出真戲來。迨至謝大福領他主僕直入壽堂,閱者請想,若非暗地裡有人授意,大福哪有這大膽子,在壽堂以內,愣敢將披麻戴孝的人引進來,難道不怕項宮保怪他嗎?自從他帶這兩個人來,把在座人的眼光從台上移至台下,不看台上那一幕忠烈的慘劇,全要看台下這一幕驚人的活劇。項子城本有成竹在胸,卻故意裝出一種驚慌的神氣來,拉著魯建功的手,顫聲問他:「山西到底怎樣了,你尊大人有什麼意外?快快地講,不要只管哭啊!」建功忍住了淚,將山西獨立情形,及他父母兄嫂胞妹,以及家人如何殉難的經過,詳詳細細地述了一遍。迨至慘切之處,項子城幾乎放聲大哭。在座的王公大臣,也顧不得聽戲了,一個個全立起身來,包圍在建功左右,聽他說這一段慘史。項宮保又吩咐謝大福快快傳諭,叫台上停住演戲,並將來的伶人,一律遣散;門帘幛幔,也撤掉了,不要再掛。我們大家聽了這消息,哀悼還來不及,哪有心腸再聽戲呢!伶人得了此諭,全都紛紛作鳥獸散。內中只歡喜了汪笑儂,因為這一打攪,他的《受禪台》也可以不必演了;譚鑫培的《珠簾寨》,也始終沒有露場。霎時間,一座喧闐熱鬧的壽堂,靜悄悄的不聞聲息。建功述說完了,項子城含著兩泡熱淚,向在座的王公大臣說道:「萬沒想到魯仲琪這樣結果。可憐他全家殉難,真不愧是今代的周遇吉。我們在座諸人,當此時代,還要歌舞昇平,真真得愧死了!」項子城一壁演說,一壁用眼向各親貴臉上相看。只見載興攘臂說道:「魯仲琪既然為國盡忠,喪了性命,我們大家理應替他代奏皇太后,明降諭旨,大大地追封他一個官。叫我想,頂好就封他為山西全省的都城隍。他活著為官,死後還可以給皇家效力。你們想好不好呀?」大家聽他信口胡說,全不理他。只有載澤冷笑道:「你何必多操這心!國家的事,自有項宮保主持一切,也用不著我們去見皇太后,應當怎樣撫恤,宮保自有權衡。我們大家也不必在這裡久坐了,山西形勢如此緊急,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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