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七回 殺子報胡運兆終窮 受禪台奸雄明示意

管天下編新戲糟蹋楊德林,目的本為的是敲錢,不料錢不曾敲到手,反激怒了邴大個子,領著兩個樂客、一個篙工,跳上台去,硬要打抱不平。管天下乘機逃跑,黑巨鷹自恃會幾套拳腳,便領著幾個班中人,同邴大個子廝打起來。武術社的幾個學生,看邴大個子雖然有氣力,但是打不著黑巨鷹,便一齊竄上去假裝勸架,把黑巨鷹的手腕擰住。邴大個子迎面一拳,將黑巨鷹的鼻子打破,鮮血直流,摔倒在戲台上。大家吆喝著,要尋管天下,吵得一團糟。台下看戲眾人膽子小的全跑了;膽子大的,登在桌子上,想看熱鬧。台上本班的人,藏的藏躲的躲,哭的哭叫的叫。正在烏煙瘴氣、一塌糊塗之際,忽然來了十幾名巡警,口口聲聲要逮捕姓管的。

看小說諸君看到此處,一定認為是蘇克明、祝子琴諸人暗中使出來的,哪知骨子裡邊卻不是這麼一回事。上回暗中伏線已經說過,管天下因為欺負牛致遠,欺負得太過分了,牛致遠同苟一鳴商議,打算拉他們的戲箱回北京去;又料到管天下一定不肯放行,兩人思前想後,實在沒了法兒,這才想出一條毒辣的主意來:暗暗地具了一張呈子,從郵政遞到巡警道衙門。呈子里說的,誤受匪人愚騙前途危險,情願自行檢舉,懇求保護。因為管天下本是一個不安分的人,民等始而不知,受了黑巨鷹的哄騙,隨著他們到天津來唱新戲,並將自己三個戲箱,也隨著拉到天津。不料開演之後,管天下事事跋扈,並自稱是革命黨同盟會的健將,事事欺壓我等,還要逼著我們兩人也加入革命黨同盟會。民等膽小,不敢投身反叛,三番五次,想要攜帶戲箱仍回北京原籍。哪知管天下竟瞪眼訛賴說戲箱是他的,不但不准我們帶走,反說我兩人欠他銀錢。其實自到天津以來,所有一切花銷,俱由我兩人墊辦,全有賬目可查。他竟敢恣情反噬,逼人做賊,似這樣兇狠強暴,世界上真是少有。民等因性命攸關,實在迫於無法,只得懇求道台大人替我做主,偵訊管天下,將民等戲箱判歸原主,將墊辦之款勒令償還。俾民等得以早回北京,感戴大德實無涯矣云云。牛致遠等這一篇呈文,直然是給楊德林送去一個有力的把柄。行政科接到這張呈詞,因為事關革命,情節重大,一刻也不敢耽擱,即時便送至道台的辦公室中。楊德林閱過了,立刻批交司法科,密派巡警,即日捕拿管天下,並傳牛苟兩人到案對質。司法科長見案關革命,又是道台親自批下來的,哪敢怠慢,便親自指派了十二名幹警,全是平日最能辦案的,吩咐即刻到丹桂茶園,捕拿管天下,鎖帶來署,並傳牛致遠苟一鳴,同來問話。巡警奉到拘票,知道這件案情必然關係重大,一刻也沒敢耽擱,直奔丹桂茶園。天已有十一點了,到了茶園,見裡面看戲的人紛紛向外走出。巡長李得標心中疑惑:怎樣未到歇台鐘點,人就散得這般踴躍,莫非是出了什麼岔子?及至走進去看,果然戲打住了,台上卻擁著不少的人,看神氣彷彿像打架似的。他在頭裡領著,緊行幾步,來至台前邊,恰恰撞著了蘇克明,李得標忙舉手行禮,克明問道:「你帶著許多巡警來做什麼,莫不是來勸架?實告你說,這回的事,你不必多管,裡面還有道台的意思呢。」李得標笑道:「我們也是奉道台意思,來捉人。最重要的點兒,便是管天下。」克明聽他這樣說,也無暇詳細追問,便催促得標急速上台,管天下多半是跑了。得標聽見一個跑字,連話也不答,領著那些巡警直躥上台去,瞪著眼尋姓管的。此時台上的架也不打了。前台老闆見出了官事,也不敢再袖手旁觀,忙出頭向李得標招呼:「李老總,尋姓管的做什麼?」得標認得他是前台老闆,便吩咐弟兄們將他看住,別放跑了;回頭尋不著管天下,只好向他要人。他交不出人來,咱們便帶他去銷差。前台老闆急了,說慢著慢著,管天下橫豎出不了這個園子,諸位先細細地搜一搜吧。哪知道全搜遍了,卻始終看不見管天下的影兒。巡警無可奈何,只得暫帶前台老闆,同黑巨鷹、苟一鳴、牛致遠這幾個人,回道署去銷差。說管天下早已聞風逃避,只可帶這幾個人來,追問下落,再去捕拿。科長見管天下不曾偵到,雖然埋怨了得標幾句,但也無可奈何,只得去見楊道台,當面回話。此時天已有兩點多了,楊德林還不曾回宅。因為他今天在道署中請客,而且請的是夜飯,兩點鐘方才入座。所請的這位主客,恰是赫赫有名中外皆知的一位戲劇大家,北京皮黃班的老生譚鑫培,陪坐的是天津正樂育化會正副會長李吉瑞、汪笑儂,還有天津的紳士王君直。你道楊道台為何約請譚老闆?他兩人本是舊交,又兼譚同項子城的二少爺項可文彼此最好。楊德林正想巴結項宅幾位少爺,恰遇譚鑫培到天津來唱戲,搭的是下天仙,僅僅唱三晚上,並且是他一個人唱獨角戲,不曾帶來一個配角。頭一天是《賣馬》,第二天是《南陽關》,第三天是《一捧血》,這全是用不著多少配角的戲。他此來原是為某慈善機關籌款,自己拿錢有限,犯不上再邀配角,所以輕車簡從地來到天津,以為是應酬朋友的面子。楊德林因他白天起不來,夜間散戲時候,得一兩點鐘,因此請他吃夜飯,從戲園子回來,時間正好。德林特為他預備的大土公膏,一進門便讓他躺下吸煙。兩個煙童,輪流著給他燒煙。他同德林對面躺著,三個陪客,在地坐著喝茶,彼此正在閑談。科長上來回話說,管天下不曾獲著,只好等明天再嚴加搜捕。德林很不高興說道:「必是透了風,要不然那個姓管的也不會飛檐走壁,怎見得就拿不著呢?」科長諾諾連聲,也不敢辯白。譚鑫培一口煙才吸完,便問道:「觀察捕拿什麼人,怎麼還牽涉著丹桂茶園呢?」德林道:「這個人老闆也許認得,他叫什麼管天下,自稱是唱新戲的超等名角。在丹桂唱七八天了,終日胡編排,連項宮保也任意地糟蹋,實在可惡已極。今天有人舉發他是王鐘聲的同黨,明著唱戲,暗中鼓吹革命。我得了這個信,因為關係地方安寧,不能不派人緝捕,卻沒料到他竟自跑了。」譚鑫培哈哈大笑道:「我自當觀察捕拿什麼重要人物呢,原來是捕拿管不著。這個人在北京臭得不堪聞問,凡是認得他的,無不聞風遠避,因此大家給他起一個綽號,叫管不著。他哪裡懂得唱戲,不過是順口胡說,到處矇騙。丹桂老闆也許是脂油糊了心,竟會約他唱戲,怎麼不倒霉呢?依我勸算了吧,觀察何必同這種人慪氣呢。」德林被老譚一開解,心中的火氣早已消了大半,隨手將牛致遠上的呈文,也拿過來給老譚看,說老闆可認得這兩個人嗎?鑫培看了看,說這兩個是旗人中的小財主秧子,終年害戲迷,金錢糟蹋了不少,如今被人拐到天津,也怪可憐的。觀察可以派兩名幹警押著他們,把箱子取出來,限他們即時回京,免得流落外邊,也是一件陰功事。至於那黑巨鷹,本不是好東西,觀察酌量著懲罰他一下,也就罷了,何必同這一群雞毛屎蛋慪閑氣呢?德林道:「也好,我就依著老闆的意思,明天發落髮落就完了。」果然第二天德林將牛、苟兩人提上來,略略問幾句,便派兩名巡警跟著去取戲箱,即日回京;所有店飯賬,及火車票,一律罰前台老闆擔任。黑巨鷹判罰了三個月苦力,管天下懸案待捕。天大一場是非,被譚老闆幾句話,便說得雲消霧散。這些人總算是走幸運,暫且按下不提。

卻說譚鑫培唱了三夜戲,雖然演的是獨角,座兒還上了滿堂,籌的款子也很不少。到了第四天,大家還是留他再唱一晚上,譚老闆抵死不肯承認。下午三點鐘起床之後,只吃了一點點心,吸了幾口大煙,一聲沒敢響,偷偷地叫了一部馬車,帶著拉胡琴同跟包的,一氣跑到老龍頭車站,買票上車,回北京去了。及至來到前門車站,天已快八點了。正在十月天氣最短,已經是萬家燈火。老譚下了火車,慢慢地走著,步出車站。琴師梅雨田,同他並肩而行。只有那個跟包的名叫二愣,已經走出去了,隨在他們後邊。及至來到稅關,譚、梅兩人二愣提著盒子,大搖大擺地從稅關前經過,巡查的「圓扁子」(按:前清時代,崇文門稅關,有一種巡役,其名曰「遠辨之」,後因此等人需索訛詐,為商民所恨,遂沿其舊名,而改叫「圓扁子」)橫身將他攔住,問道:「你到哪裡去?」二愣瞪著眼回道:「你管我呢!反正離不開北京。」「圓扁子」見他這樣橫,索性一把將他揪住,說你沒有眼睛嗎,這是稅關!不等檢驗完了,一步你也走不開。二愣道:「我沒帶私貨,用不著你檢驗!」「圓扁子」指著他手提的木盒說,沒帶私貨,這是什麼?二愣道:「你問這個嗎,大煙燈、大煙槍、煙簽子、煙斗,外帶煙盒子;煙盒子裡邊還有二兩大土公膏。你聽清楚了沒有?」「圓扁子」聽他這樣說,更不肯叫走了。說你也不用胡說八道,快打開我們看看,別耽誤工夫了。二愣道:「依我勸你們,還是不看的好,看了也不敢留下,到那時更為難了。」「圓扁子」說你不用廢話,果然是犯禁的東西,無論是誰的我們也一樣留下,你先慢著點唬人。二愣說好好,隨手將盒子開開,只見裡面有幾層格子,每格內放著一樣東西,全是煙具:赤金質的頭號膠州燈,整塊水晶雕成八角煙燈罩,翡翠嘴赤金蓋花足有尺半長一支象牙煙槍,真正玻璃綠的翡翠煙斗,老景泰藍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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