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六回 談劇情無心逢有意 顯身手戲院變戰場

張慶瀾自從逮捕了這一干人犯,不大工夫便有許多封信,全是代某某求情的。信中說是受了牽連,並不與鐘聲一黨。慶瀾見來信的人,全是些有勢力官紳,論情面是不可卻的。但是就這樣輕放了他們,未免太便宜,且不足為官場濫交者戒。好好,我姑且嚇唬嚇唬他們。叫他們經這一番懲創,從此再不敢胡亂生事。想好了主意,先把幾個行刑的衛兵叫至密室,吩咐他們如此這般。眾兵丁領命下去,張慶瀾這才坐堂問案。胡亂問了幾句,便吩咐將這一干人,一律綁起來,拉到疙瘩窪槍斃。眾衛兵七手八腳的,大捆活人。可憐這些人糊裡糊塗的,便是身就死地,內中也有哭的,也有喊的,也有嚇得發昏、癱在地上不能動彈的。張慶瀾也不理他們,扭頭便入內室去了。眾兵丁兩個架著一人,一直架到行刑處,按一字排列,俱都下令跪下,卻單把鐘聲一個人,擺在大家眼前。這些人要想不看,也不能了。只見一個兵手中拿著很短的一支馬槍,對準了鐘聲的頭顱,啪的一聲,槍子兒從頭頂飛出去,屍身向前一倒,一命就嗚呼了。那些跪著看的,一個個心膽俱碎,此時只有閉上眼睛聽命由天。那知槍只響了一聲,卻不再響了。眾兵丁一擁而上,照舊把這些人架起來,腳不沾地,又跑回大營。這些人直然同做夢一般。回到營盤,兵丁把他們身上的綁繩也都去掉了,然後笑嘻嘻地朝著這些人恭喜賀喜。這些人全茫然不知是怎麼一回事。眾兵丁笑著對他們說:「你們諸位真僥倖,總司令本來沒有傷害諸位的心,只因案情重大,不能不叫諸位陪一陪綁,好壓服外邊口面,大約一半天就可以開釋了。」眾人聽兵丁這樣說,方才將心放下。果然過了一兩天,便完全開釋了。

因為唱新戲招出這大禍來,要按尋常情理推測,管天下黑巨鷹一干人,也應當少少斂跡了。哪知他們的心理,卻與尋常人完全不同。管天下聽說王鐘聲死了,他高興得了不得,拍著胸脯,伸著拇指,說道:「這一來,可得讓咱們姓管的獨霸一時了。王鐘聲本來純盜虛聲,並沒有真實本領,不過因為他的資格深,名氣大,顯不出俺管天下來。其實講唱講作講表情,哪一樣全比他高得太多。俺管天下在北京時候,連譚叫天全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說可惜你不肯下海,你如果下了海,天天登台演唱,只怕北京的人,全去聽管天下了,哪裡還有聽譚叫天的?如今王鐘聲已死,這正是我們出頭的機會到了。咱大家得好好地排幾齣新戲,我已經擬好了題目:頭一出是《徐天麟》,第二出是《秋瑾女士》,第三出是《項子城釣魚》,第四齣是《楊德林賣票》。咱們先把這四齣排練熟了,然後再慢慢排別的戲。我敢保這四齣戲准能得人歡迎。不是俺管天下吹牛,自有我在天津唱上兩三個月,旁的戲園子,一律全得關門。」丹桂老闆聽他吹得嗚嗚響,便如敬天神一般地敬奉他。頭一天打炮唱的是《徐天麟》,管天下去銘中丞,黑巨鷹去徐天麟,情節穿插,倒是做得淋漓盡致。台下人看了,鼓掌的,喝彩的,亂作一團。龍子春恰恰在這天來聽,正同管天下打了一個照面。管天下見他到了,哪裡肯放鬆,當時在台上便同他交了談,穩住不放他走。唱罷戲便同著黑巨鷹匆匆下台,拉著龍子春,一同到胡豐園去吃夜飯。龍子春情不可卻,隨著他們幾個人,吃了一頓飯。管黑兩人,又隨他到德義樓,看了看志瘋子。管天下對子春說,初到這裡,包銀還不曾拿下來,店飯賬已經墊辦不起了,求你先通融二百塊錢,俟等包銀拿下來,即刻奉還。龍子春知道他的為人,向來是有借沒還的,但如今旅店相逢,又擾了他一頓飯,怎好完全拒卻。遲疑了片刻,說:「我這一次送病人回京,盤費全是可著數兒帶的,哪裡有富餘呢?只好將回來的五十元路費,先借給你。我到北京,再想主意。」說到這裡,便從身邊取出五十元正金銀行的鈔票來,雙手奉與管天下。管天下接過去,意思間猶以為不足。子春說:「實在對不起,只剩了二十幾塊錢,明日還得開發店賬,打車票,要一個富餘也沒有了。」管天下哈哈一陣冷笑,說:「你們這些做官的人,黑眼珠子就認得白銀子,憑你堂堂欽差,我不信連二百塊錢都不現成。你留著吧,等革命軍到了北京,給你上腦箍,你就拿出來了。真正地道是賤貨!怪不得人家革命,叫你們這一班旗員也嘗嘗滋味。我姓管的洗凈了眼看著你們,總有報應的一天。」說罷一甩袖子,賭氣拉著黑巨鷹便出門去了。把一位龍子春氣得干瞪著眼,罵著:「這是哪裡來的晦氣,饒花五十塊錢,倒買了一頓臭罵。怪不得朋友說他們一群人,萬不可沾惹,真真是不錯的。總怨我太好多事,又聽的是哪一門子新戲,要好好在旅館睡覺,怎會觸這霉頭?算了吧,明天一早,快快回京,要再耽擱著,他們還不定出什麼花樣呢。」

不提龍子春在店中懊惱,卻說管黑二人,敲了五十塊大洋錢,立刻精神煥發。看看四面鐘,才一點三刻,黑巨鷹說:「二哥,天還早呢,咱們不尋個地方消遣消遣嗎?」管天下說:「這時候正是一刻千金,哪有空過之理。咱們現放著五十塊錢,何不去尋張小紅,好好地沏上一壺茶,咱兩人便在她那裡作徹夜之談,把咱們想編的新戲,重新再研究一番。實對你說,我的希望很大呢。將來大捧的洋錢,全從新戲裡面滾出。你不要看輕了。」兩人說著話,一同來到紅雲小班。看門的大將,一見他兩人來了,心裡便有些不自在,無精打采地說:「紅姑娘上買賣還沒回來呢。」管天下瞪眼罵道:「放屁!她上買賣難道屋子也上買賣去了?管大人今天有錢!要包她這間屋子。」說著便把五十元鈔票拿出來一抖,說:「小子,你看看這是什麼?」看門的還不曾看清,跟小紅的娘姨,卻望見了,連忙向里擁。說:「我的管大人,您這是怎麼了,您就是一個錢不帶,我們誰不歡迎?何必同他們這些渾人慪氣呢,快請屋裡坐吧。小紅雖不在家,屋子卻閑著,您來得正好。」管黑兩人跑進屋裡,娘姨伺候煙,伺候茶,十分殷勤。少時小紅回來,知道管天下在這裡,心中雖然討厭他,但是姨娘在暗中已經把五十元的來頭說知,小紅看在這五十塊錢面上,不得不強打精神,同他們周旋。其實她早已留了一位客,就在管天下的屋子隔壁。管天下見小紅今天很賞給他臉,有說有笑的,便自覺著受寵若驚,恨不立刻把五十元拿出來,雙手奉獻,才覺著對得起人家。說來說去,管天下便對小紅說:「我本想給你打一場牌,只因我們兩人有要事商議,不能再加入第三人,只可同你商量:我們兩人在你這裡借住一宵,情願出五十元代價,就作為是給你打了牌,你可樂意不樂意?」小紅大笑道:「我的管老爺,你這話說得,真是豈有此理了。你不拿五十塊錢,難道我們就把你兩位攆出去不成?但可有一樣對不起,我今天買賣太多,還有兩三處沒到呢,不能陪著你兩位談話,實在有一點對不起。」說罷便起身告辭。管天下說你自請隨便,我們也不用人陪。小紅出了屋子。只聽外面腳鈴踏得山響。管黑二人,還認著她是真上買賣去了,其實小紅一個人躡足潛蹤的,溜到隔壁屋中,向那客人擺一擺手,努一努嘴,安然睡覺去了。

這屋裡管黑兩人,以為夜靜人稀,小紅又去上買賣,他們便在屋中高談闊論起來。管天下說:「老黑,咱們發財的日期快到了。」黑巨鷹說:「怎麼見得呢?」管天下說:「你這人記性太壞,方才在路上,我不是對你說了嗎?那楊德林便是咱大家的財神爺,只需向他身上敲一敲,三千五千是穩拿到手的。」黑巨鷹說:「怎麼是敲他的法子呢?」管天下大笑道:「你原來還不明白,咱們排演新戲,四天不就是《楊德林賣票》嗎?這一齣戲,便足足值他一萬元。」黑巨鷹笑道:「值多值少,先不必說,我試問你,那戲中的情節,可都真確不假嗎?」管天下聽他這樣問,很有氣地說道:「什麼假!要如果假,我敢那樣編嗎?本來楊德林的歷史,你也不知道,今乘著沒人,聽哥哥詳細告訴你。那楊德林本是窮漢出身。幼年時候,什麼事全做過,甚至巡更下夜,充當看街的,誰不知道?直到而今,還留了一個綽號,叫作梆子。後來又在鐵路上混小差使,什麼查票買賣,他全乾過,直到項子城做北洋大臣。因為天津五方雜處,必須有幾個高等偵探,分布在中外各界。凡從外省外埠新來到天津的人,自一入境,就要查他一個水落石出,來蹤來路,使當道知所預防,不致發生意外。項子城雖有這種打算,只是這種人才實在不易尋覓,他便委派趙秉衡替他物色。楊德林不知是何人介紹,居然投到趙秉衡門下。趙秉衡看他精明幹練,真夠一個高等偵探的材料,便又把他薦到項子城台前。老項是最有知人之明的。他一見楊德林,便特別賞識,口頭上很獎勵了幾句。從此楊德林便死心塌地報效項子城。始而不過充一名高等偵探長,調查各國租界往來藏匿的人物。這楊德林不但自己精明,而且他手下養著一群幫手,全都有神出鬼沒的本領。他自充任租界偵探之後,第一注重的,是輪船碼頭;第二注重的,是各旅店。他派出四名得力助手,專在碼頭旁邊做小生意。又派了十幾名,分布在各旅店中充當茶役。他一個人在租界中,組織了一處秘密機關,總是夜聚明散,無論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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