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五回 受驚嚇代表中瘋魔 演新戲名士遭毒手

張子重發現這一紙名箋,嚇得大驚小怪,竟自把志興嚇倒在地。足見旗人色厲內荏,膽小怕事,達於極點了。志興既倒在地上,子重只得親自將他扶起,問道:「志二哥,你的膽子,難道比小弟還小嗎?怎麼一聽見決鬥,便倒在地上了。」志興道:「你怎麼倒怪起我來?你那樣冒失鬼,憑空拿決鬥的事嚇我,我們一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聽見決鬥兩個字,怎能不害怕昵?」子重道:「我並不是故意嚇你,因為你不曉得外洋的規矩,我在外洋住過三四年,這些事全是經驗過的。按西洋的風俗,朋友慶弔往來,一律全用白色名箋,輕易沒有用紅色的。如果用紅色的,非是刺客,便是決鬥。如果一面紅,尚不致有性命之慮,要是兩面紅,便表示必須拼一個你死我活。今天發現這名箋,實在來得突兀,並且兩面皆紅,我見了怎能不害怕呢?」志興聽他這樣說,益發慌了手腳,忙向子重要過那名片來細看,果然兩面皆紅,正面只印著三個字,姓名是金百鍊。再看背面,有一行小字,是「專誠拜謁志君,明日下午四點,黃浦江邊會談。」志興此時,只嚇得抖作一團,向子重道:「我初到這裡,並沒有得罪人,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子重道:「你還說呢。昨天在議席上,你張口罵人,我便料定要出麻煩。你是不知道,革命黨厲害得很呢。並且這上海地方,又在人家的勢力範圍以內,我們便是小心謹慎,還說不定有意外的危險,何況是直情徑行,信口亂說。在你,不過是一時客氣,轉臉便拋在一邊了,哪知人家記在心中,便想出種種方法來要對付你。你一個人兩隻手,陷在這四面重圍之中,如何能擺布得開呢?」志興聽子重的話,果然入情入理。再一想自己現處的地位,果然十分危險,不覺放聲大哭。說:「萬沒想到,跑出兩千多地,死在上海,連家中的人一個也見不著,落一個外喪鬼,這是為什麼呢?金參議真真害苦了我也!」志興是越哭越痛,子重也勸他不住,索性連隔壁的龍華、海亮也全驚動過來了。兩人問他為什麼哭,子重只得把方才的事又對龍、海兩人說了一遍。兩人也嚇得毛骨悚然。海亮說:「這屋門既然鎖著,他怎樣進來的呢?看這人的本事,實在不小,差不多同《七俠五義》上的歐陽春,及神行無影谷雲飛一般無二了。連展熊飛、白玉堂,全未必有這大的本事。除非《永慶昇平》中的鑽雲神吼朱天飛、追風仙猿侯化泰,或者能趕得上他。至於黃天霸、朱光祖,更不堪比數了。」海亮說了這一套,招得龍華在旁邊只是嘻嘻地笑。海亮問道:「龍二哥,你笑的是什麼?」龍華道:「小弟不笑旁的,笑二哥你綱鑒歷史真熟,居然能從趙宋背到咱們皇清。這許多大人物你全都親眼見過似的,還要一個個地比較他們能為大小,本事高低。二哥你的格物工夫真不錯呢!」海亮聽不出這譏諷他的話,還認為是高抬他呢,便謙道:「豈敢,小弟不過隨便亂說,拿他們作比例。其餘有本事的人物,在綱鑒上多得很呢,一時間哪裡想得起來。只是這幾個人,在綱鑒上是特色人物,可稱婦孺皆知,所以張口便說到他們。到底志二爺這件事,咱們三人也得替他想個法子,難道能看著不管,任憑他去冒險嗎?」龍華說:「這有什麼,他們革命黨既然要決鬥,明天就請志二爺帶上一柄手槍,揣上一把匕首,親至黃浦江邊候著他就是了。」龍華才說到這裡,志興便當胸一把將他揪住,瞪眼問道:「龍二!我姓志的同你有什麼不解之仇?你出這主意,叫我前去送死!我得拉你去見欽差,倒請示請示,有這個道理嗎?」三人見他真急了,龍華連忙自認不是,說:「二爺,你先不要著急,我是同你開玩笑呢。你就是真要去,我也不能叫你去啊!」志興發狠道:「好朋友!人家火燒心,你還開玩笑,太沒有心肝了!」海亮在一旁,替出主意,說:「最好先請志二爺躲避幾天。好在上海地方很大,唐欽差又有許多外國朋友,托他把你送到外國洋行,暫且隱蔽幾天。俟等過了這風頭,然後再出來也不遲。」張子重搖頭道:「這主意不大妥當。如果回明欽差,欽差也絕不敢擔這於系。他一定用文書將二爺咨回北京,叫項宮保知道,志二爺的前程便要保不住,豈不是害了他?縱然欽差肯方便,把二爺寄放在外國洋行里,這上海革命黨,羽翼既多,耳目又靈,他們要一定同志二爺過不去,仍然免不了危險,豈不是進退全不好嗎?」志興道:「到底是子重哥料事精審。但是依你的主意,必須怎樣才是萬全呢?」子重想了想,答道:「依我的主意,還是避地為良。志二爺不但不可再去出席,連上海這地方也住不得了。快快地請病假,卻偷偷地回北京,這是再好不過的法子。除去這一條,再也想不出旁的計策來了。」志興聽了這話,倒是極端贊成。偏偏龍華挑撥是非,他在旁哼了一聲,說:「志二爺,你要拿定主意,千萬可別上人家的當啊!」張、志兩人聽他這樣說,全都很詫異地一齊問道:「子春兄,你這話怎麼講呢?」龍華揚著頭,發出一種帶譏諷的微笑來,慢慢答道:「志二爺,你不明白,難道子重也不明白嗎?你兩個人全是由外務部選拔,經項宮保特派的。將來和議告成,志二爺必能即刻提升郎中。你如今半路回京,便是前功盡棄,將來的保案,只好由子重兄一個人享受。說不定他由異常勞績,還許提升參議呢,你志二爺可就吃大虧了。」龍華這一席話尚未說完,早把這位忠厚老實的張子重氣得跳起來,說:「子春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難道說我張子重還安著什麼壞心,故意擠志二爺回京,我好一個人獨得那份保案嗎?」龍華笑道:「子重你不要發急,我不過是替志二爺設想,並未曾說你擠他回京,你何必多心呢?」張子重道:「我請他回京,不過為免除危險。他只要不怕危險,我又何犯上一定攛掇呢。不過可有一節,他不怕危險,我可是真怕危險。今天夜裡,請海二爺在這屋裡住,請他同子春兄同榻而眠吧,子春既說出這些話來,一定是能夠保護他的。」張子重因為懼怕革命黨,想把志興這個寶貝硬推出來,布在龍華身上,所以才說了這一套話。卻沒想到,居然有贊成的。你道這贊成的是誰?原來正是同龍華在一個屋裡住的海亮。海亮同龍華,既都是老恩王保薦的兩個人,又住在一間屋裡,當然彼此要好,感情甚洽。為什麼海亮竟自贊成同龍華分居呢?這其中也有一段因緣。

原來海亮在王府中當了七八年的長史,恰趕上老恩王充軍機領班王大臣,後來又改充內閣總理大臣,可稱是總攬政權,炙手可熱。凡內面各部尚侍,各寺院堂官,外面督撫提鎮,以至各司道,誰敢不走他的門子。凡想走他這門子,必須先買通了海亮,然後第二步才能到王爺駕前。因此海亮這幾年工夫,足足賺了有二三百萬。龍華本是一名窮御史,從前鐵木賢在陸軍部尚書任內,用他作機要秘書,每月津貼他四五百兩銀子。後來鐵木賢放了外任,他百計鑽營,得兼如意館的差事,每月還能剩幾百銀子。自從如意館中出了謀炸攝政王的巨案,該館也取消了,龍華幾乎被議革職,多虧鐵木賢替他出力,這才保全功名。他三番五次想走老恩王的門子,外放道員,只是海亮這一關始終不曾打通。海亮向他要三千銀子門包,打點老王爺再另行高價。龍華說:「我哪有這許多銀子,如果三千之數,滿盤在內,尚可辦理。要先花三千門包,老王爺那一面還得另行孝敬,我只好敬謝不敏了。」海亮也說得好,三千銀子買一個知府也做不到,還想什麼道台呢。因此龍華的事,便算無形擱淺,兩人就從此有了嫌隙。偏偏這一次保駕議和代表,老恩王單單想起龍華來,竟自保他同海亮一路前往,海亮心裡很不自在。但是有王命在先,自己也不敢說什麼,究竟對龍華總覺著有點隔膜。龍華面子上,卻極力同他套近,把二哥叫得山響。兩人到了上海,龍華便隨時向他借錢,今天置衣服,明天買材料,全是海亮替他候賬。最可笑是一天,兩人在馬路步行遊玩,龍華一抬頭,看見九華樓金珠首飾店,他便拉著海亮一同到裡邊觀看,向柜上人要四兩重的金鐲,鑲鑽石的金戒指。挑了又挑,選了又選,最後選定一對金鐲,重四兩二錢,一枚鑲鑽金戒指,是光頭最足的,兩樣共計大洋六百七十九元四毛六分。龍華叫包起來,自己從懷中掏出票夾,將票子取出來,點了又點,數了又數,只有三百多元,還差一半呢。海亮在一旁看不過了,便從自己懷中掏出票夾子,打開取了張千元的滙豐鈔票,遞給柜上人說:「下余的找給我吧。」柜上人見海亮的票夾中,滿滿的全是鈔票,取出來點,至少的是百元一張,其餘千元五百元的,便是兩卷。買賣人冷眼觀看,早認定這是一位大富翁,便立刻敬煙敬茶,拿出很恭敬的態度,極力巴結。又問這位大人,是從北京來嗎?海亮尚未回答,龍華早搶著說道:「你們連這大人物全不認得?這是北京恩王府的管家大人海二爺。你們認準了,將來府里照顧一筆,不定便是十萬二十萬呢。」老闆一聽這話,趕緊親自過來周旋,一定要請到後邊客廳里待茶。到了後邊,又擺上很漂亮煙具,請海大人吸煙。海亮本來有一口癮不大,因為到上海同著許多代表,不肯公然吸煙,恐怕被人笑話,只得吃一點梅花參片,聊且頂癮,到底總沒有吸煙舒服。如今這金店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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