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四回 書獃子大發勤王論 革命黨偷遞決鬥箋

楊志奇憑空問了這一句,在座的人,全都愕然表示一種驚詫的意思,只有趙秉衡略為鎮定。志奇用目向四下觀看,自己也懊悔這句話問得太冒失了。但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只可平心靜氣,敬候項子城的答詞。到底項子城真是老閱歷家,他聽了這一問,當時雖覺著刺耳,面上略一紅暈,轉眼又恢複常態,只微微一笑,反過來問志奇道:「你說在總統以上,還有什麼大志,這話我很不了解。民國的總統,便是至尊極貴,難道還有太上總統不成?但不知你說這總統以上,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何妨明言無隱呢?」子城這幾句話問得很厲害,把一位足智多謀的楊志奇,窘得滿面通紅,張口結舌,急切答不上一句來。還是趙秉衡替他解圍,叫著志奇的號道:「杏園你慮得未免太遠了。如今只說眼前,咱們大家先把總統地位,替宮保穩住了,這便是一勞永逸的根基。至於以後的事,只能走一步說一步,暫時似無顧慮的必要。」大家聽秉衡這樣說,全都一致贊成,志奇也只好唯唯諾諾。項子城問大家道:「如今第一步,是先開南北會議。既開會議,就得派全權代表,還得擇適當地址。這兩個問題,是至關重要的。據我想,開會地址最好是在天津,不知你諸位以為如何?」唐紹怡首先搖頭道:「這事恐怕做不到吧。」項子城問道:「怎樣做不到呢?」唐紹怡道:「天津乃北洋門戶,是北方的勢力範圍,他們民黨中人,焉肯自投羅網,跑到天津來,受北方的監視呢?在我們,如果要提出天津來,他們一定要提出南京,這個地點,便解決不開了。」項子城道:「依你的意思在什麼地方好?」唐紹怡道:「據紹怡推想,這個地點既不可偏南,更不可偏北,要尋一個適中的地方才好。但是適中地方很不易得,無己而求其次,只有上海,還對付著可以用的。」項子城大笑道:「上海豈不又偏近南方嗎?上海如果可用,怎見得天津就不可用呢?」唐紹怡道:「宮保可不要這樣說,上海決非天津可比。這兩處雖然全有租界,可是性質卻迥乎不同。天津接近北京,從來就受中央權力的籠罩,而且前有李文忠,後有宮保,全是不懼怕洋人的,所以天津租界,有名無實,要想借租界做護身符,是很不容易的。至於上海,卻大大不然,各國租界,儼然就是外國的領土。不止中國官府權力,休想侵入分毫,而且外國的勢力,直可及乎租界以外。如今南北會議,最要緊是,要使南方的勢力全都無處行使,然後才能平心靜氣地商議問題。上海雖在南方,可是民黨的勢力卻不能在上海租界行使,如在租界以內開會,是再平穩不過的,與我北方並沒有絲毫不利的地方,宮保還有什麼可慮的?據紹怡看,就是在上海最好了。」項子城道:「你說的固然有理,但是就這樣做去,未免太老實了。你張口提上海,他一定不認可,還得要百方刁難。若我們先提天津,最後落到上海,作為一種讓步的條件,免得他們得步進步。你們想,這樣不比直提上海好嗎?」眾人一致贊成,說宮保所慮果然周密。開會地址,就是這樣決定了。至於代表,究竟派何人相宜,還得請宮保自己斟酌。項子城想了想,便指著趙秉衡道:「你辛苦一趟何如?」趟秉衡躬身答道:「秉衡受宮保知遇,無論何事,只要派在我身上,全是不能辭的。唯獨這件事,卻另當別論。並非是秉衡畏難,也不是才力不及,因為其中有兩種不相宜:一者秉衡是北方人,於南方的言語不甚通。要在會議席上,連對方說話全聽不明了,如何還能說到議事?要處處借重翻譯,無論舌人傳話,全不可靠。縱然靠住,以本國人同本國人會議,還要用翻譯,也未免太以笑話了。再者秉衡嗜好甚深,這是不敢瞞宮保的。將來出席會議,未必能按時刻准到,豈不耽誤事嗎?有這兩種原因,所以秉衡決不敢貿然承命,還求宮保格外原諒才好。」項子城聽他說的很有道理,也不便過於勉強,便問道:「既然你不肯去,便由你保薦一個人,作為替你去吧。」趙秉衡道:「宮保何必另外想人,眼前就有很合格的人,宮保為何不派他去呢?」他嘴裡說著,便用手向那人身上一指,說:「這不是好代表嗎?」大家順著他的手看,原來指的是唐紹怡。項子城大笑道:「你保薦的果然不差!他本是廣東人,又在上海住過多年,南省方言,他沒有不通曉的。並且辦交涉議條約,是他的專長。當初我在朝鮮時候,一切外交,全是靠他辦。後來我在北洋任上,他以海關道兼洋文秘書,也很幫了我幾年。如今這折衝尊俎大任,更是非他莫屬了。」唐紹怡再三推讓,說:「這一次的交涉,關係太重,非從前北洋時候可比。宮保還是另簡賢能吧,紹怡實在不敢擔承。」項子城道:「咱們是多少年的朋友,也用不著客氣。我看你可以勝任,一定能勝任。你就趕緊下去預備預備。明天我去見皇太后,同她說明議和的意思,當天就可以降旨。後天你把隨員選擇好了,三五天便可到上海去。辦事愈速愈妙,千萬不可遲延。」唐紹怡連聲答應,大家辭別項子城,各自退下。

第二天早晨,子城進宮,面見皇太后,述說革命軍如何猖獗,如用兵對付,難操必勝之權。莫若同他議和,既可免去人民塗炭,亦可保全皇室尊嚴。在朝廷餌之以官爵,料想該黨中人,也不難俯首就範。只需簡派一位有口才的全權代表,慢慢同他們磋商條件,一定能夠折衝尊俎,較比用兵力討伐,實在穩當得多。皇太后本是沒有定見的,而且最怕打仗。如今聽項子城說,可以不用兵力,能保全皇室尊嚴,真是喜出望外。忙問項子城,何人可勝全權代表的責任。項子城回奏:「現有前外交部侍郎,奉天巡撫唐紹怡。此人系西洋留學生,精通外國語言文字,歷辦外交,卓著成績。而且效忠於皇室,一心靡他。如以此人充當代表,必能折服黨人,輸誠內向,挽回劫運,保我皇家。臣已議定派此人前往,不知皇太后聖意如何?」太后道:「卿既看此人能夠勝任,一定不會錯的,你就下去擬旨好了。」項子城下來,當日便發表了一道上諭:「唐紹怡著賞給尚書銜,派為全權大臣,磋商和議事宜。欽此。」這一道旨意發下來,唐紹怡一面謝恩,一面尋項子城請示方略。項子城道:「這一次和議,性質與尋常不同。在我們這一面,必須漫天要價,才壓得住大家的口面。第一步保留皇室,必須多多爭持幾天。民主共和四個字,千萬不要從口中答應下來。你只管放開膽子,同他們爭,不怕鬧決裂了,我自有法子挽回。這是大關目,你千萬要記住了。再者你此番到上海,不妨多帶幾個隨員。隨員的人選,最好滿漢各佔一半。我這裡已經有了四個人,兩個旗人,兩個漢人,你自己再物色四個,也要兩旗兩漢。我這裡有很大的作用,你不要看輕了。」唐紹怡諾諾連聲,又說這八名隨員,不妨全由宮保指派,紹怡也可省卻一番手續。項子城笑道:「你不要錯會意,我並非要攬這種權,因為將來這些人,全有關係。你自己如果沒有相當的人才,最好去見老恩王,請他推薦一兩個人。這是最要緊的一個招數,務必要做到。」唐紹怡答應下去,即刻去見老恩王,物色隨從人員,暫且按下不提。

卻說項子城既簡放唐紹怡為全權代表,心中打算:他此番去,關係很重,必須有幾個得力人員幫他。這種人才,我夾帶中固然不少,但是必須加以考量。自己坐在屋中,想了一刻,隨喊謝大福:「快去把陳師爺請來,我有要事面商。」大福答應一聲,去請陳師爺。閱者請猜這陳師爺是誰?原來就是項子城此番來京,在半途上遇著的陳學潛。學潛戴上帽子,隨著大福一同來至上房。這是宮保一個人養靜的地方,錯非謝大福,別人也不敢擅自進來。大福先進去,回說陳師爺已經請到。項子城便親自迎出來,笑道:「仲翁請裡面坐。」學潛進至屋中,項子城拱他在上首椅子上坐下,然後問道:「這幾日仲翁看什麼書消遣?」學潛道:「宮保宅中,有一部前四史,字跡很大,學潛眼力不濟,看洋板書是不中用了,看這部書對付著不甚費力。這幾天的工夫,才將王莽傳畢業。學潛很不明白,當日班孟堅是一種什麼居心,卻費盡九牛二虎的氣力,替那樣窮凶大憝,作了上傳,還要作下傳,至纖至悉,全要描寫出來,使奸雄鬚眉畢現,這又是何苦呢?」在陳學潛,這一套話本是無意說的,哪知項子城虛心生暗鬼,卻疑惑學潛是有意譏諷他,便用話岔開,說:「那些陳編斷簡的事,我們還講他做什麼?兄弟今天請仲翁來,是有一事相托,必須你老先生辛苦一趟,這事才圓滿。」學潛忙問是什麼事?項子城便將南北議和,各派代表在上海會議的事,約略說了一遍。又說全權大臣派定唐紹怡,全權之下,還有八位隨員,將來也能出席會議,責任是很不輕的,非得老成望重之人,恐怕不能勝任。兄弟才想到,仲翁是我中州名士,並且平日乃心王家,此行必能折服民黨,博最後的勝利。兄弟已將你的名字填入隨員之首,就請你趕緊預備預備,好定日期赴上海。因為期限太促,不能久待了。項子城這一席話,總要算非常委婉。哪知陳學潛聽了,臉上顏色忽然慘變。突然問項子城道:「宮保說的這南北會議,可是同革匪去會議嗎?」項子城道:「現在民黨已經據有數省,他們所借口的,也是為民請命,我們似乎也不可再以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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