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三回 受牢籠甘心求保護 行密計開始議和平

盛元生平最恨的,就是詆毀滿清,背叛君主。他本是天潢一派的旗人,這種地方,總要算他宗旨純正,萬不能說壞。偏偏遇著了這無法無天的管天下,他也是旗人,卻偏偏要革滿清的命,張口民黨合口民黨,同盛元簡直成了仇敵。在他本人,又不曾注意盛元的為人,認準了他是一個酒鬼,自己高自己位置,哪把酒鬼放在眼中。萬沒料到酒鬼竟發起瘋來,連敬了他一碗一盤,一碗羊肉鹵,整整扣在身上,一盤炒肉片,完全掠到馬褂上,賃來的衣服全髒了,還不算數,被人推了個仰面朝天,騎在身上大打特打。本來在王府中挨了幾十嘴巴,還不曾消腫,今又腫上加腫,他怎能不叫喚?文伯泉過來解勸,卻被盛元迎頭罵了一頓,嚇得不敢再勸了。不是旁的,他正在撒酒瘋,倘然把自己的衣服再髒了,一套還賠不起人家,架得住再加上一套嗎?但是盛元越打越凶,倘然將管天下打死,自己須得陪著打人命官司,這是鬧著玩的嗎?想叫警察來,又有點害怕不敢,因為這兩個瘋子信口胡說,再被警察聽見,這事便越鬧越大了。伯泉正在左右為難,忽見從外面進來一人。他不看猶可,看了更不覺嚇了一跳!你道來的是何人?原來是提督衙門的右翼總兵申林。此人本是以搜查民黨起家,是旗人中著名的一位於員,本書前文已經表過,不是一次了。當日汪杜鵑炸攝政王未成,便是由申林給破獲的,因此申林的大名,九城沒有不知道的。他在未發跡時候,同文伯泉是盟兄弟。後來發跡了,伯泉便打著他的旗號,在外邊招搖撞騙,無所不為。申林很不痛快他這種行為,兩人無形中便算絕了交。偏偏今天無意中遇著了他,伯泉只得招呼道:「二弟,真巧極了!愚兄正要到府上給你請安,卻沒想在這裡遇著,快請裡面坐吧!」申林道:「大哥,你們為什麼打起架來?那地下亂滾的兩位倒是誰啊?」伯泉道:「不要提了!這是旗人中的兩位大名士,你難道不認得嗎?」申林忙過去將兩人拉起來,哈哈大笑,說:「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盛瘋子同管老二,你兩人打的是什麼?想必黃湯又灌到狗肚裡了。」兩人看見是申林過來勸,方才不敢打了。盛元卻大聲說道:「申二爺,你快把這無父無君的亂黨給我鎖上,千萬別放他跑了!」管天下瞪著眼道:「我是玉皇大帝派來的,率領十三萬天兵天將捉拿你這大頭鬼。你二郎爺來了,你快放出狗來咬住他,別放他逃了!」說罷拉住申林的襟袖,一定叫他放狗。申林向伯泉道:「怎麼醉到這種樣子?你也不把他們分開。」伯泉乘這機會,喊來兩輛人力車,把管天下架到車上,自己也上了車,向申林拱一拱手,說聲再見,便風馳電掣地去了。這裡只剩了申林同盛元,盛元跺腳埋怨道:「怎麼放他跑了?他實在是亂黨,是孫文派來的,要殺老恩王呢!」申林道:「算了吧,你別撒酒瘋了,趁早尋個地方去安眠吧,難道還喝一夜不成?」盛元晃晃悠悠的,才要向外走,堂倌一把將他揪住,說:「慢點走!你在柜上只存了兩塊錢,凈燒鴨子,吃了七八賣,連酒帶菜,就是四塊多錢。還另外砸碎了兩塊盤子,一個大海碗,難道站起來就走嗎?」盛元瞪著兩眼道:「他兩個人吃的,你憑什麼朝我要錢?」堂倌道:「豈有此理!你們同在一桌上吃飯,他走了,你就應當給錢。」盛元道:「好好,先寫上吧,明天還你。」堂倌說不成,我們這裡不賒賬。盛元道:「你不賒賬,我還是沒錢。」堂倌道:「沒錢不放你走!」盛元哈哈大笑道:「我正發愁沒地方住呢,不放我走,我便住在你這裡,熱騰騰的屋子,比雞毛店強多了。」盛元這一撒賴,鬧得堂倌倒沒有辦法了。後來還是申林看不過,拿出三塊錢來,給了遭瘟。盛元這才醉眼迷離地出了酒館,去尋雞毛小店,暫且按下不提。

卻說文伯泉帶著管天下,出了遭瘟,一直回家。才到家門口下車,就被人一把揪住,嚇得伯泉喊道:「你是做什麼的?怎麼在黑夜嚇人?」只聽對面也喊道:「你賃我們衣服,原說只租一天,並不曾講過夜。這時候還不交櫃,我們可得收兩天的租價。」伯泉道:「我當是什麼要緊事情,原來是取衣服。你放心,跑不掉你的租價,我們這就脫給你,多一刻也不穿。」說著先把自己的衣服脫下,又催著管天下把衣服也脫了,卷到一處,交給賃物鋪的來人。說你快快拿了走吧,不看我們坑了你。賃貨的人接過衣服來,說不成,你還得找補兩塊四毛錢。伯泉道:「豈有此理!多穿一刻,就要一天租價嗎?」賃貨鋪的人不依不饒,伯泉賭氣又拿出一塊多零毛錢來,遞在那人手裡,說便宜你,快走吧,多一個也沒有了。那人接過錢去,挾著衣服,賭氣走了。一壁走著,一壁嘴裡嘟嘟噥噥地說閑話。伯泉將車錢開付了,拉著管天下一同進來。兩個人在燈下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伯泉太太福氏在旁邊看著,也不知他們笑的是什麼事,忙問道:「你們這時候才回來,身上連一件大衣服也不穿,難道不怕冷嗎?為何反倒笑起來,莫非是中了瘋病不成。」一句話提醒了兩個人,方才各尋大衣穿上。伯泉道:「真有你的,我佩服極了!方才在遭瘟遇著申老二,我提心在口,恐怕盛瘋子順嘴胡說,他真拿你當革命黨辦了,那才糟呢。卻沒料到你還有裝瘋這一手兒,居然搪過去了,難得難得!」管天下道:「算了吧,你方才對賃貨鋪這一手也夠毒辣的了,那小子回去一定要砸飯鍋。」兩人正在得意,忽聽有人叫門,彷彿擂鼓一般,一陣緊似一陣。福氏才要出去應門,伯泉卻向她連連擺手,使眼色。福氏止住腳步問他是怎麼一件事,伯泉把臟衣服話說了。福氏道:「你不出去見人家,這件事就能完了嗎?要叫我說,你迎頭去見他,既然當時沒看出來,我們就有理說,決然不能夠賠他。你要不出去見,反倒透著心虛。」伯泉一聽這話很對,再聽外邊快把門砸碎了,他這才跑出來,大聲問道:「什麼人敢這樣砸我的門?」只聽外面高聲應道:「快開開吧,髒了我們的衣裳,還裝傻充愣,算什麼人物!」伯泉偏不開門,只隔著門縫兒問道:「誰髒了你的衣裳?你跑到我家來搗亂。」外面人又高聲說:「我是賃貨鋪的,一件灰鼠袍子,前襟滿髒了;一件灰鼠出風馬褂,連風毛全油成一團。你打聽打聽,這兩件衣裳二百多塊,就這樣輕描淡寫的就算完了嗎?」伯泉道:「豈有此理!方才你拿回去的時候,連一個油星水點全沒有,轉眼臟成這樣,這明是你們借詞訛賴。你也不翻開眼看著,文大爺是受人訛賴的嗎?」外面人一聽這話更急了,索性破口大罵起來。伯泉聽見他罵人,益發有理,把門開開,冷不防打了那人兩個嘴巴。那人哪肯答應,兩個人揪在一處。袍子馬褂撂在地上,更成了泥蛋了。管天下也出來幫打,打得不可開交。警察過來給拉開,賃物鋪的人一定要上區打官司,警察只得把他們帶到署中。偏巧署長也是一個旗人,同伯泉認識,知道這文大爺不是好惹的。略略地問了一問,便派買賣人一身不是,說你既把衣服拿回,怎好再去尋人家搗亂,這分明是有意訛賴。我本當重辦你,姑念你商人無知識,取保開釋。可憐賃物鋪的人,委委屈屈,有冤無處訴,只得認倒霉吧。文伯泉同管天下,得意洋洋地回家,但是從此再賃不出衣裳來了。

到底兩人計畫,不能不照舊進行,文伯泉只得去尋恆石風,向他借錢借衣裳,並商量敲竹杠的法子。恆石風很埋怨他,不應招惹管瘋子:「這樣的人只能壞事,不能成事。再說咱們敲的原是一群哥兒崽子,他們這些人的性情你還不曾揣摩純熟。你要一定拿革命黨嚇嚇他,倒許鬧僵了。因為他們全是狂妄無知的小孩子,革命黨無論怎樣厲害,他說我不曾見過,你叫他拿出許多銀子來同革命黨講和,這是可一不可再的。我們必須想旁的途徑,然後才能有效驗。」伯泉笑道:「果然是你想得周到。明天我們兩個人先去一趟,踢踢路子,你看怎樣?」石風道:「去倒可以去,只是管天下那個寶貝,千萬不要再帶他了。」伯泉哈哈大笑道:「你真把我看成獃子了,我碰一回釘子,難道還能再碰二回嗎?只是明天見他,我們得有一套詞兒,一個說一個捧,必須唱圓全了,才有敲錢的希望。要是牛蹄兩半,說不到一處去,豈不更糟了嗎?」石風說:「這一層你不必慮,我早就想好了題目。並且這個題目,恰合他們的意思,保管一說就能成功。據我理想猜測,三五十萬,總可以弄到手中。咱們得了這筆錢,趕緊就得滾蛋大吉。倘然露了風聲,被老項知道,你我的腦袋可就長不住了。」伯泉道:「這個不用你說,我很明白。只是說他們的題目,你預先得傳授給我,省得臨時兩歧了。」石風附在伯泉耳邊,告訴他如此這般。伯泉拍手稱妙,說:「這個題目果然高明!不但投其所好,而且能多多要價,我真佩服極了!咱們明天吃過早飯,便去走一趟。擒賊擒王,還是先到恩王府為妙。」石風答應了,並借給伯泉五十塊錢、一套簇新的衣服。伯泉高興極了,辭別石風,仍回他的破瓦寒窯。管天下見他穿著新衣服回來,便認定他是敲著竹杠了,一定追問緣由,立刻便想同他分贓。伯泉說:「你怎麼這樣性急?衣服是我同朋友借來的。」管天下抱怨他,為什麼不借兩套。伯泉說:「你這人好不通世故,一套還費很大週摺,兩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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