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二回 騙吃騙代表假革命 瘋遇瘋大鬧真遭瘟

項子城未到京以前,便有密電給攝政王載灃,是勸他普赦黨人,不要再結這種無謂的仇怨。攝政王倒也肯聽話,果然下了一道上諭:「所有從前革命被捕的人犯,一律取保開釋。其有學業出眾、才具優長者,朝廷還要破格錄用。」又面諭法部尚書張仁普:可將那三個謀炸本爵的人犯,取保開釋。唯開釋之前,必須把他提到堂上,諭以朝廷的寬仁厚德,囑咐他們以後安分求學,不可再犯上作亂。張仁普領旨回部,立刻便升堂提出三個人來訓話。這一提不要緊,可把霍善鳴嚇壞了。他認著是要步湯沃胡的後塵呢,嚇得面色慘變,向璧人等說話時,全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璧人反倒發急,說大哥,你怕一陣子,也搪不過去啊!倒是快一點給我們加上手鐐,帶上鎖子,好去見官啊!一句話提醒了善鳴,登時手忙腳亂,慌作一團,草草把鐐帶好,由班役架著三人,一直到二堂。三人立在堂上,仍然是不肯下跪。好在張仁普,並不計較這些小節,反倒和顏悅色地對他們說道:「現在攝政王爺有旨,開釋你們三個人。你們三個人自能取保,當堂便可以釋放。只是有一節,你們身犯重罪,王爺不計前嫌,居然一律赦免了,以這樣天高地厚,就是比堯舜也差不了許多。論理你們應當向闕叩頭,謝一謝王爺的恩典,才是道理。我想革命黨一定也有良心存在,不知你三位以為何如?如以為然,就請依照我的話吧。」張仁普這一席話,倒把三個人問住。要叩頭吧,實在失革命的身份;不叩頭吧,人家以德報怨,保全了三人性命,不能不算是有恩之人。對於有恩之人,還要倔強無禮,又未免失了英雄的身份,這才真正左右作難。到底是璧人心思靈敏,口才也來得及,毅然說道:「革命是一個問題,恩怨又另是一個問題。我們今天下拜,拜的是有恩之人,並不是拜攝政王。無論是誰,對於我們有恩,我們全應當叩謝,也不能因為是攝政王,便提出異議。攝政王能以德報怨,保全我們生命,我們理應叩謝他。至於革命不革命,乃是另一件事,與此問題,如風馬牛之不相及,我們何必再游移呢?」璧人的話,果然說動了汪、白二人,不約而同地,向上行了一跪三叩禮。張仁普見了,真是欣喜過望。因為他辦理這種差事,本是很難的,照著規矩釋放之後,還得當面交旨。交旨時候,必須在攝政王面前,奏陳被釋人犯,怎樣感激涕零,怎樣磕頭叩謝,怎樣對天宣誓,從此洗心滌慮,改過自新,這全是應有的文章。無奈革命黨生性倔強,你想叫他說一句服軟的話,全是做不到的,何況跪下磕大頭呢?假如他們說出不好聽的來,還開放不開放呢?縱然不致如此之甚,他們連一句感謝的話全不肯說,回頭見了攝政王,還是撒謊呢,還是實說呢?撒謊便是欺君,實話實說,一定招王爺不痛快,這豈不是左右為難嗎?如今這三個人,居然破除成例,朝上面叩頭致謝,回頭見攝政王復旨,當然是容易措辭了。所以張仁普很是歡喜,著實地嘉獎了他們幾句。此時有胡璧人的哥哥,同他的一般朋友,全知道這個信息,到法部來寫保狀,好領璧人回家。璧人對大家說,你們要保,保三個人,如其保我一個人,我寧再坐幾天牢獄,也決不出去的。他這一說,倒成了難題了,因為買賣人膽小,知道他們謀炸攝政王,乃是革命的案子,全有點怕牽連,誰也不敢作保。壁人的哥哥胡雨人,特約了一家古玩鋪作保。這鋪子名叫清賞齋,內中有胡家的股本,所以老闆不敢說不保,但是只保璧人一人,如汪、白他是決不肯保的,偏偏璧人不答應。麻煩了半天工夫,老闆只是搖頭不允,說:「我保胡少爺,他有家,有買賣,有房有地,將來就是出了差錯,自有他哥哥前來承當。那兩位先生,既不是北京人,在北京又沒產業,沒親友,倘然出一點事故,他們跑得沒了影兒,我得出頭打革命官司,這事誰敢保啊!」胡雨人聽人家說得很有道理,自己也不好拿出東家的派頭來,硬壓迫著叫人作保。後來還是霍善鳴給解了圍。他在齊化門外開著一座錢糧店,字型大小是善祥,長櫃的姓曲叫竹吟,是山東人,性情非常豪爽。善鳴把他請了來,一說此事,曲竹吟慨然說道:「只要東家肯出保,我姓曲的決不從中作梗。」善鳴大喜,即時由善祥出保狀,胡、汪、白三人一齊釋放出來。善鳴還贈了汪、白兩人三百塊錢,作為出獄後的用度,又再三託付曲竹吟,將他兩人暫且安置在鋪子里,一切飲食花費,准由鋪中作正開銷。

胡璧人出了獄,本想把汪、白兩人約到自己家中,他兩個哥哥全不同意,說:「咱們家本是仕宦人家,要把革命黨拉進來,憑空招來許多偵探,終日圍在大門左右,叫人看著,還成一種什麼體統?你及早不要胡鬧了,老老實實地在家裡悶幾天,連大門也不必出。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更宜遠遠躲著為是。」璧人哪裡肯聽這一套,對他兩個哥哥說:「你們也不必害怕,最好咱們三人分居各爨,你過你的,我過我的,也省得出了事連累你們。」依著他大哥大嫂兩人的意思,倒還念手足之情,看他年紀太小不忍得實行分家,怎奈他二哥二嫂,聽說分家兩字,極端贊成。立時請來朋友多人,把房產傢具開出清單來,請按三股分配。輪到璧人名下,分了五千銀子現款,一所四合瓦房,帶有跨院,坐落在西草廠。另外在通州鄉間,分了七十八畝九分民地。衣服、金珠、細軟、傢具,分到他名下的,約略也值四五千兩銀子。好在璧人絲毫不爭,給他什麼,他便要什麼,也不說長論短。其實他兩哥哥,分得全比他多,並且有他不知道的,也全由他兩個哥哥暗自分去。親友誰肯多說話,況且看璧人是一個小孩子,更不犯向著他了。因此糊裡糊塗地,便把他乃祖的宦囊,完全分凈。璧人分家之後,心裡覺著十分痛快。他的意思,並非如敗家子以為分後可以自由揮霍,實在因為受不了家庭專制。分了以後,當然自立門戶,不再受兩個哥哥的挾制,好比鳥雀兒出離樊籠,從此海闊天空,賺一個無拘無束,自然心裡是快活的。他分得西草廠的房子,從前本是賃給人住,每一個月三十塊錢的房租,他分過之後,便想要回來自己住。是善鳴替他籌劃,說:「你的經濟大欠研究了。你一個人縱然娶過舍妹來,不過夫妻兩人。用上一名男僕,一個女僕,僅僅才四個人。你西草廠的房子,通共有二十幾間,用得開嗎?與其閑著一大半,何妨仍舊租給人住。我家裡跨院,有九間房,你們夫妻住著,非常合用。並且離家母很近,也省得他老人家想念女兒,還得坐車出城。你們住不白住,每月要你四塊錢房租,你西草廠的房錢,還有二十六塊,差不多夠你夫妻的挑費了,不比住自己房子強嗎?」璧人恍然大悟,說:「到底大哥閱歷深,世故熟,比我這書獃子強得多了。我就遵照你的話,明天求你家僕人幫著我把傢具先運去,然後再糊裱房間,預備辦事。只可惜大哥不能出來,要不然豈不更圓滿,更熱鬧!」善鳴道:「我出來不出來,沒有什麼關係,有老太太在家,諸事全替你辦好了。只要過門之後,你們夫妻和和美美的,在老太太跟前多盡一點心,愚兄自然就感激不盡了。」璧人道:「這是應當的,無勞大哥囑託。」二人分手之後,璧人先去見他岳母,把善鳴的意思說知。老太太自然非常樂意,說:「回頭我派兩個男僕,幫著你收拾起來。暫時也用不著傢具,我那跨院中,一切木器陳設俱都現成,可以先借給你用。至於糊裱油漆等,明天我派人去叫來,有三兩天工夫,就可以煥然一新。十月十九便是良辰吉日,我已經託人擇好了。你什麼事都不用操心,就等著做新郎吧。」璧人聽了,真是說不出的感激。辭別了岳母,回至家中,將搬家娶親的事,向他兩個哥哥說知。大爺雨人有點天良發現,自己覺著對不起老三,說:「你娶親,論理應當哥哥替你辦,如今卻依靠岳家,我心裡頭總覺著抱歉。這樣吧,所有喜轎酒席等花費,全由我這裡支出,不要再叫岳家墊辦了。」璧人本是重義氣的,聽他哥哥這樣說,自己也不便阻攔,只說哥哥替辦也好,省得外人議論我們弟兄沒有義氣。只是諸事不妨從儉,在這兵荒馬亂時候,犯不著多花冤枉錢。雨人道:「話雖這樣說,但我家上輩是做過司道的,過於寒簡,難免親友笑話,諸事但酌中好了。現在離喜期只剩了十來天,再過兩天,我同你嫂子先去布置一切。事前也得撒一撒帖子,凡老親老友,差不多全得請一請,免得日後人家挑眼。你交的那些新朋友,據我看可以不請他們,省得又叫偵探註上意。」璧人聽他哥哥這樣說,雖然心裡不痛快,究竟總是一番好意,也不便駁他,只含糊答應了。

第二天,他仍然到善祥糧店去,尋汪杜鵑、白重光談話,並報告他早晚娶親的話。重光笑道:「恭喜賀喜!我們的喜酒,一定喝到肚裡了,當然聽請。」杜鵑道:「他的喜酒,我們可以不喝吧。」重光道:「這話差了!璧人是我們同志,同志娶妻,我們理應賀喜,為什麼不喝喜酒呢?」杜鵑道:「你不明白嗎?咱們兩人頭上,頂著一塊亂黨的招牌,那一天出獄,錯非是霍大哥同曲掌柜慨然作保,替我們解圍,只怕今天還出不來呢。我們又何必人前顯貴,給璧人老弟多招點子眼毒。難道說朋友相好,還一定在這些浮文小節上多周旋嗎?」一席話,把重光的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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