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回 杯酒成功隻身逃竄 海關遇險絕處逢生

李虎臣正在央求月空和尚替他設法之時,忽聽外面有人喊叫,倒把屋中的三個人嚇了一跳。虎臣本來心虛,生怕被人看出破綻來,大大不便,忙問婦人,可有藏身地方沒有?婦人笑道:「你不要藏了,我聽這喊叫的聲音,好像是街坊李小四。他多半是娘子派了來看洋廣貨,你一藏躲倒不好了。」婦人說著,便迎出去。不大工夫,果然同進一男一女來,說說笑笑地進了屋子。看那男人,像是個地痞模樣,婦人卻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見虎臣便問道:「你這貨郎,為什麼只在一家賣,也不出來給大家看看。」虎臣忙笑著答道:「這位奶奶不要見怪,因為這裡還不曾挑完,一俟挑罷了,都要到街上去的。好在奶奶到這邊來,你老喜愛什麼,就請隨意挑選吧。」婦人果然不客氣,挑了兩塊香皂、一瓶香水,問虎臣多少錢。虎臣道:「一共一塊八毛。」婦人朝著那男子道:「你給錢吧。」男子向虎臣說:「你先記一記賬,後天來取。」虎臣連聲答應道:「可以,可以,奶奶還挑什麼不挑?」婦人同男子全笑了,說這個掌柜的真和氣。你一定發財,我們也不挑旁的了。說著便揚長而去。月空向虎臣道:「李老爺,你真是久走江湖的人,怎麼一見面就知他是光棍無賴,這樣輕輕應付過去,別提有多妙了。要不然,他們又得吵得四鄰不安。」虎臣道:「我也為顧全師傅。要不然空吵一陣子,逼得師傅攬到自己身上,白耽誤半天工夫,又是何苦。我們有這工夫,還談正經事呢。師傅只要成全我,將欽差的首級盜出,我情願把這洋廣貨送給奶奶一半,下余的變賣了,做我回上海的盤費。我到了北方之後,也決不忘師傅的好處,將來他們瑞家,一定還要特別酬謝呢。」虎臣說了這一套,果然打動了婦人的心。她在旁邊也幫著攛掇,說道:「也費不著你什麼,那不是行方便呢。」月空很躊躇了一刻,方才低聲對虎臣說:「你要盜取首級,打算明拿,是萬萬做不到的。我倒有一條計策,你如果肯依著去做,保管可以成功。但是到手之後,必須急速出境,這資州是多一刻也住不得的。」虎臣忙問什麼計策,我無不可以應允。月空附在他耳邊,告知如此這般。虎臣贊道:「果然好計,保管手到拿來。但是目前雖然遮掩過去,將來發現了,豈不要連累師傅。」月空笑道:「這一層你倒不必慮,我早有打算了。」虎臣道:「這樣我先走吧,明天午後,一準在廟裡見。」月空道:「好好,明天一定候著你。」虎臣背起木櫃來,告辭出門。仍然搖動手鈴,在村中賣了幾樣,方才回店。

第二天午後,他仍然到大佛寺,在寺里前前後後,叫賣工夫很久。月空忽然招手叫他,把他叫到一間屋子前邊,說:「你先把木櫃放下,我告訴你:我們這裡趙紳士家,要在本寺給他娘念壽經,賓客很不少,這一天用的胰皂手巾很多,你能夠賤賣,我們可以多留一點。」虎臣忙將柜子里的貨,取出不少來,給月空看。月空挑好了,算一算價錢,共計三元八角。月空吩咐小和尚,先存在後院傢具庫里,然後對虎臣道:「你先記一記賬,過幾天再拿錢吧。」虎臣道:「我的師傅,這可辦不到。」月空道:「豈有此理,憑我們這大廟,難道坑你不成嗎?」虎臣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貨郎並不是信不及師傅,更不是怕寶剎坑人,實因為沒有店錢。今天已經欠下五日的不曾付清,要再沒有錢給店家,就要向外趕了。趕人不算數,還要扣留貨物做押包。師傅請想,我們一個小買賣人,當得起嗎?師傅如果大發慈悲,這廟裡有的是閑房,暫借給我一間,權且安身,這貨錢就是不給,我也樂意,但不知師傅肯不肯?」月空聽了,很躊躇地說:「這事我可做不得主,一者我上邊還有方丈大和尚,必須他應允了,才敢留人住下;二者廟裡現住著軍隊,你雖是一個生意人,究竟行蹤不明。我要把你留下,倘然統領知道怪下來,我擔得起嗎?」兩人正在說著,早有軍隊的兩個哨官、兩個司務長,在旁邊聽不過了,便對月空發話道:「你這和尚,也太不行方便了。人家說得這樣可憐,你們又有的是房子,叫他住幾夜,算得什麼?還值得拿我們軍隊來頂門。就讓統領知道,他也不管這閑事。至於你們方丈,終日參禪入定,連屋門全不出,廟裡的事,他何嘗問過?你說的什麼冠冕話呢?」月空被這四個人訓了一頓,忙賠著笑臉答道:「四位老爺說得是。不過因軍規嚴肅,小僧不敢不特別謹慎。如果四位老爺能擔保統領不見怪,我就留他住下,也沒有什麼。」四人齊聲道:「好好,我們作保,你就留下他吧。」貨郎一聽這話,也不等月空答應,便朝著那四個人跪下磕頭,說:「四位老爺,真是小人的恩星,小人先在這裡謝謝你老了。」四人哈哈大笑,說:「你不要謝我們,還是先謝大和尚吧。」貨郎果然聽話,起來又朝著月空叩頭。月空忙用手攙扶,說:「何必行此大禮。這也不是我的恩惠,我實在沒有這大膽量。他們四位老爺,既然看著你好,一定沒有差錯,你從今以後,便住在這廟裡好了。」隨用手指著,說:「你看那緊靠後院馬棚旁邊,一間堆草的屋子,地下鋪著很厚的草,你躺下就能睡覺,也用不著鋪蓋,還是很暖,哪裡尋這樣好地方去?」貨郎又再三致謝,然後一個人到屋子裡,粗粗地打掃了一遍,將木櫃靠牆放下,一個人躺在草上,很舒服的。忽然進來一個兵士說:「你隨我吃飯去吧,我們哨官孫老爺,說你為人誠實,從今天起,隨著我們棚里一同吃飯。吃過飯之後,你願意到什麼地方去做買賣,自請隨便。」貨郎聽了,歡喜得無可不可。先隨著兵士去見孫哨官,當面謝過了。從此便住在廟中,白天仍舊出去賣貨,到吃晚飯時候,回廟裡來吃飯睡覺。

過了兩三天,所有廟中的路徑,同廟後的房院,全都熟悉了。月空和尚並指給他一間空房子,說你們大帥的首級,就在這間屋裡,只是房門倒鎖著。旁邊一間屋裡,還住著四個軍士,是專為看守這間屋子的。好在這一個小院子里,僅僅就住著這四個人,其餘的軍士,卻無一個人肯在這裡住。因為屋子裡放著人頭,每到夜間,大家從這院子前經過,還有些膽怯,誰肯在這裡住呢?只有那四個人,因為是奉命看守,怎敢違背統領的軍令,這也叫作無可奈何。四人大著膽子,在這裡住,每到夜間,他們就沽上一斤白酒,買兩包咸花生果,盡量一喝,喝醉了倒下便睡,管他人頭不人頭,也不覺著害怕了。天天是這樣。虎臣早就看在眼裡,偏偏他住的這一間堆草房屋,同這院子緊連著。他對於看人頭的四個軍士,格外熟悉。一邊是無心,一邊是有意。虎臣便搭訕著同他們交談,先打聽這四個人貴姓,是哪裡人氏。一個說姓王名叫萬勝,是湖北黃岡人。一個姓馬,名得英,是漢陽人。那兩個是遠門弟兄,全都姓史,一個叫長生,一個叫長祿,全是江南淮安府的人。虎臣便同這兩個姓史的論起同鄉來。說在下是南京人,咱們近同鄉,事事得求兩位關照。史家弟兄便也格外同虎臣要好起來,每逢夜間,他們喝酒時候,便拉虎臣過來,喝上幾杯。五個人說笑一陣,方才睡覺。虎臣問他們,那一間上鎖的屋子裡面放著什麼好東西,你四位總知道吧。王萬勝哈哈大笑說:「裡面的東西好得很呢,李大哥,你要看見,保管愛他是一件稀世的大寶貝。」虎臣裝傻道:「這樣說一定很值錢呢,你四位何妨叫我開開眼界?」史長生笑道:「老鄉兄,你為何這樣心實,他拿你開胃呢。這種寶貝,你如果看見了,恐怕要嚇得屙尿。要了你的命,你也決不愛它的。」虎臣道:「到底是什麼呢?真可悶死我了,老弟,你實說吧,不要再打這啞謎啦。」長生卻看著那三個人笑,仍然不肯直說。虎臣卻直著兩隻眼睛,像銅鈴一般,看了這個看那個,彷彿著急似的。高低是史長祿心直口快,脫口說道:「我告訴你吧,裡面是一個活人腦袋。」虎臣聽了,啊呀了一聲:「可嚇殺我了,活人腦袋,怎會跑到那屋裡?這真怪極了。別是這大佛寺的神仙顯聖,變成一個活人腦袋,預備嚇嚇大家,好給他修廟吧!」馬得英哼了聲道:「神仙要有這樣靈驗,更了不得。實告訴你,裡面的人頭,乃是皇上家頭品大員,督辦鐵路的欽差,是被我們統領用刀砍下來的,你這可明白了?」虎臣一聽,更做出害怕的樣子,說統領敢情比皇上還厲害,他要殺誰,腦袋就長不住了。馬得英笑道:「李大哥,真是鄉下佬兒,說出來的話,就令人發笑。你還認著世界之上,就屬皇上大呢。實對你說,目前連皇上,也要走背運了,只怕將來的結果,同這位欽差,也差不多吧!」虎臣聽這話,益發做出切頭切腦的神氣說:「我不信,誰敢殺皇上啊!皇上無論走到什麼地方,全有城隍土地保駕,誰要殺他,土地爺便把龍頭拐杖向上一架,什麼刀槍劍戟全都不怕,誰能殺得了啊?」眾人聽他這樣說,又止不住哈哈大笑,說你多半是戲迷吧,這乃是慶陽宮上天台的故事,你怎麼拿它當真事呢?虎臣又央史長生道:「好兄弟,你把那屋的門開開,我倒看一看那寶貝,是個什麼樣兒?將來回到南京,也好說給大家聽,我還看見過欽差的腦袋呢。」史長生笑道:「算了,一個死人腦袋,有什麼好看的。何況你這樣膽小,見了倘然嚇出病來,是鬧著玩的嗎?」史長生這確是一番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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