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回 勒名器輕失大臣心 擲炸彈嚇破奸雄膽

王占魁取得漢陽,正在興高采烈之時,忽見中央來了密電,叫停止進攻,不準再取武昌,不覺又驚又氣。驚的是武漢正在得手,如何有此意外之電;氣的是自己費了許多心力,擔了若干危險,實指望捷電拍至北京,必然有特旨回來,越級高升,以酬其戰勝攻取之勞。萬沒想到,不但沒有升賞,還抑勒著不準再向前攻,這真是別有用意,卻又不肯明白宣布,豈不把人氣殺?況且前幾日分明來電,限日奪取龜山,如逾期不能取得,連軍統全擔著很大的考成。如今在期限以內,手到拿來,似這樣偉績殊勛,反倒一字不提,彷彿沒有這件事似的。前後矛盾,真真令人不解。占魁越想越難過,第二日,便親自去尋馮國華,當面請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國華只是捻須微笑,也不做切實回答。只說王將軍你要耐一點性,靜候幾天,自然知道下回分解,目前也不便說明。總而言之,宮保並非不知兵之人,更不是懼敵之輩。只因內中有一種妙用,不能不先緩一步,你自慢慢等著,將來論功行賞,必使你同部下滿意,目前且不必心焦。占魁聽了,也不好再往下追問,但是他心中究竟不服。只好怏怏而回,對部下幾個營官,竭力地安慰了一回,說軍統有諭,將來必有特別升賞,請你幾位不要心急,慢慢地等著,不日便可發表了。座中有一營官,名叫李培基的,他的資格最深,實指望此番成功,立時便可升任標統。如今不但沒有信息,還叫停止進攻,他心裡如何忍受得了。便厲聲向占魁道:「統領所說的話,可當真嗎?末將想項宮保絕不是畏縮之人,他萬不能拍發這種電報。莫非是馮軍統受了敵人的賄賂,故意假造電報,懈怠軍心,以便敵人騰出工夫來,好做種種預備。要是果然這樣,連統領幫他說話,也要處在嫌疑地位呢。」李培基這幾句話,把占魁氣得從座位上跳起多高來,連聲說:「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你怎麼連我也看成漢奸了。我姓王的,如果受敵人一文錢的賄賂,叫炮子兒隨著我走,死無葬身之地。」李培基道:「這年頭誰還拿起誓當一種正經玩意兒。要叫人不疑,必須有一種實在的表示,才能算數呢!」占魁益發急了,說怎麼叫實在的表示,我姓王的,全能做得到。培基道:「既然這樣,末將隨統領到龜山炮台,請統領先發一炮,要打武昌總署的大堂。末將也發一炮,要打蛇山的頭。如果統領能做到,末將情願負荊請罪,拜統領為老師,從此以後,再不敢順口污人了。」占魁哈哈大笑道:「這有什麼難處,我馬上便可以隨你去。」培基拍掌道:「好好。」座中有一位參謀長名叫張立德的,忙攔道:「這事使不得,宮保電令停攻,怎麼倒去發炮呢?這件事如果魯莽去做,將來宮保知道了,連馮軍統全擔當不起。統領同李營官還要三思而行。」占魁聽了這話,也有點游移,尚未表示什麼意思,卻見李培基從懷中拿出手槍來,向張立德厲聲喝道:「你敢阻撓嗎?誰再多言,先吃我一手槍。」立德嚇得連連倒躲,說李將軍,你自請隨便,我再也不管了。占魁忙勸道:「自己人,何必動這樣的干戈。他勸咱們,也是為好。你既不贊成,咱就到龜山去,用不著玩手槍。」培基隨將手槍揣起,笑道:「請統領一同走吧。」二人出了府衙,一齊上馬,只帶了四名馬弁,轉眼來至龜山炮台,馳馬而上。守炮台的營長等,見是統領到了,一齊迎接行禮。占魁同培基到炮台前,問司炮的連長,裡面可曾實彈嗎?孫知芳道:「全實著彈呢,不知統領預備向何方開炮?」占魁也不理他,卻問培基道:「是你先開,是我先開?」培基道:「末將怎敢僭統領的先,請統領先開吧。」占魁也不客氣,把衣服結束了結束,先用千里鏡向武昌城裡看了一回,然後布好了米達,便自己伸手開機。只聽一聲響亮,炮彈已破空飛出。緊跟著用千里眼一照,占魁哈哈大笑道:「到底老手不弱,真真露臉。你不信來看,不偏不倚,恰恰揭了總督衙門大堂。」培基接過千里眼來,也仔細一照,不覺點頭道:「統領真不愧開炮的聖手,末將恐怕沒有你這樣的絕技。」說罷又照了一照,扭動機關,向蛇山頭打過。這一炮未打著頭,卻打過了頭有一丈多遠。占魁照一照笑道:「這也很難為你了。」此時培基方才心悅誠服,不覺五體投地,向占魁叩頭請罪。又連呼老師在上,門生從此真服了,情願在你麾下,牽馬墜鐙也是甘心的。占魁忙用手將他扶起笑道:「賢弟何必如此,愚兄實在佩服你的忠勇,咱們回衙去吧。」又囑咐孫知方,好好看守炮台,沒有命令,不準擅自開炮。知方諾諾連聲,送他二人走後,也摸不清是怎麼一回事。心說這兩個人,多半是瘋了,貿貿然跑來開了兩炮,又趴下磕大頭拜老師,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真真叫人不明白。

不提孫知方在炮台旁邊納悶,卻說武昌城內李天洪,因為漢陽失守,華自強跑回來,他自己還不肯認錯,硬說天洪不派人接應,所以才有此敗。天洪心裡很不痛快,說:「當日我湖北陸軍,在漢陽守城,你無故全打發回來,一律換成學生兵。如今學生兵不中用,被人家殺散了,還佔了城池,取了炮台,我不埋怨你,也就罷了,你反倒埋怨起我來。這是從哪裡說起呢!況且龜山炮台一失,這座武昌城便十分危險。他們不開炮便是萬幸,要倘然開炮,有半天的工夫,這一座武昌城便要化為碎粉,是鬧著玩的嗎?」自強聽了這話,仍然不服,一味地狡辯。天洪本是忠厚人,只得忍氣吞聲。華自強不明白人家是讓著他,還以為是怕著他呢,便索性專事同天洪為難,意思是想要喧賓奪主,把天洪擠跑了,他便是武昌一隅的首領。哪知天洪雖不同他計較,那部下的文官武將,如章興文、荀文、姜贊文、蔡大猷等,全抱著滿腹的牢騷,以為漢陽是武昌的門戶,假如當日由湖北陸軍駐守,王占魁決然奪不了去,生生被華自強斷送了。要按照軍法,就應當將他拘禁起來,聽候審判。如今既從寬不究,他反倒得意洋洋,事事與我統領作對,這種人還要得嗎?大家紛紛議論,預備驅逐華自強的方法。正當此時,龜山的炮彈,忽然打進武昌城來。大家全在督署後花園議事,忽聽震天地響了一聲,大堂的屋頂,早被炮彈打飛,大家嚇得面目失色。天洪說屋裡太危險啦,咱們快到假山後邊,藏躲一時,免得白白送了性命。說罷自己當先跑至山石後邊,一干人也全隨著他躲避。正當此時,又是一聲炮響,卻打在蛇山前邊。幸而兩炮之後,便止住了,不曾再打,大家驚魂始定。第一個荀文,埋怨華自強道:「華先生,這全要念你的好處,你不把龜山送給人家,人家怎能向督署發炮呢!」自強聽這話,不覺羞得滿面通紅。他又不肯服氣,便同荀文頂撞起來,說勝敗是兵家的常事,假如你要守漢陽,准能保不被人家奪去嗎?荀文冷笑道:「不是在下向華先生誇一句海口,要是我們湖北陸軍把守漢陽,他休想越雷池一步,至不濟也得同他打三天三夜,才能將龜山讓出。他不出相當的代價,恐怕不能伸手白得。這是遇著你先生了,什麼不講,總歸是王占魁的時氣好罷了。」這一套當面搶白的話,自強如何受得了,立刻瞪起眼來,便想同荀文打架。荀文笑道:「算了吧,勇於私鬥,怯於公戰,算不得英雄,別笑話了。」說罷,又哈哈大笑,直把華自強羞得無地自容。到底還是天洪忠厚,見自強無法下台,便拉著他的手,說咱們到旁邊去,不要同他們年輕的人鬥口了。隨將自強拉進一間卧室,自強兀自恨恨連聲。天洪道:「你何必生這愚氣。他們一班才畢業的學生,知道什麼,依我勸你,不如到上海去。聽說陳起梅已經獨立了,確是老民黨,你到那裡,倒可以展一展鴻才。在湖北住著,一來危險,二來也沒有用武之地。這些陸軍,你如何能調動他們,終日白跟著慪氣,何如遷地為良呢。」天洪一席話,正打入自強心坎,忙答道:「承大哥替我設法,兄弟實在感激不盡。但是我自漢陽逃回,手中一個錢也沒有,並且上船過江,倘然被兵擒著,豈不白白送了性命。這事我也早早籌划過,是左右為難,還得求大哥幫忙才好。」天洪道:「這兩件事,你不必發愁,我早替你籌好了五萬塊錢,全是外國銀行的鈔票,你帶在身邊,將來到上海,也好幫著陳君進行一切。至於過江的事,我託付漢口美國領事,臨時到碼頭去接,你決然擔不著一點危險。你在漢口,千萬不要耽擱,急速乘船到上海,免得清兵注意。」自強聽了,不覺歡喜得連連作揖,說到底是大哥慮得周到。小弟到了上海,一定向孫大總統上條陳,請派你做大元帥。天洪道:「我可擔不起這大的責任。還是賢弟你做元帥的好。事不宜遲,我這就給美國領事拍電報。款子也立時交給你,你可千萬收藏好了。」說罷,打開密室中的鐵櫃,取出五疊鈔票來。一疊是一萬,五百元一張的二十張,叫自強查點好了。又送給他一支小小革囊,一柄盒子手槍,作為防身之用。然後自到電報處,給漢口美國領事拍一封電報。也是活該湊巧,當日恰有一個美國商人,從武昌乘船到漢口,天洪便將自強完全託付了他。兩人坐在一間艙中,安然來至漢口。雖有稽查的清兵,但有美領事自來迎接,大家也就不再查問。自強當夜便住在領事館中,第二天仍隨美國商人,乘江輪到上海,一點驚恐不曾受著,安然至滬。此時陳起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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