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回 會群英室中決大計 遇故友車上贈綈袍

正在發言盈庭、莫衷一是之時,忽然出來一人,向監國建議說:「我們何必要倚重項子城,他如果有忠心扶持朝廷,決不能這樣裝腔作勢。他如今既推託不來,我們也正好不用他。依臣的主意,不必小題大做,更用不著起用何人。我們只用一紙詔書,便可以消弭這一場大禍,不知爺駕意下如何?」載灃見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滿清宗室中最勇敢、最開通、第一個有軍事學、朝廷倚為心膂的鎮國公善輔。他自從東洋留學回來,對於軍事上很上了幾次條陳,對於擴充滿人勢力、防止漢人發展上,很書了不少計策。因此載灃十分信任,特授為陸軍部左侍郎,近來又兼充軍諮處副使,還節制著禁衛軍。在北京滿人中,總要算得第一個有實力的。載灃見他出來說話,便不與旁人一同看待,忙問著:「你有什麼高明主意,不妨直說,我必酌量採納。」善輔道:「如今滿朝之中,全拿革命黨看作匪徒,以派兵剿洗為上策,這主意便錯了。須知革命的性質,與土匪迥乎不同。他們全是有思想有希望的青年,目的是為逼迫著朝廷早早立憲,早早召集國會,使人民全得著參政權。要朝廷允許了這一樣,便如同釜底抽薪,革命黨自然會消滅的。何必驚師動眾,一定要用兵去討伐呢!所以臣說只需一紙詔書,勝於十萬勁旅,原因就在於此。不知爺駕以為何如?」

載灃聽了這一套,不覺恍然大悟,立時笑逐顏開,說到底你的見識與人不同,我們照著這樣做去,保管不勞而自定。但是這一紙詔書,得要說得懇切動人,才能發生效力。據我想,不必假手內閣章京,就由你自己擬吧。擬出來我看一看,立刻就發表,並向全國各省拍發電報。人民知道這個消息,自然不再附和革命黨了。善輔見攝政王將這擬旨的權也交付他,他便毫不客氣,從懷中掏出一件紙稿來,雙手呈與載灃,說這是臣早經擬定的,預備臨時做一個參考。既然爺駕派臣擬旨,臣就將這底稿呈上,請爺駕睿裁。載灃接過來,又獎勵幾句,說他心思細密,辦事敏捷。隨將他的原稿,仔細參觀,來回看了有七八遍,方才向善輔問道:「你所擬的誠然懇切極了,但是要照這樣,豈不把皇室的權柄減削凈了嗎?甚至連皇室經費全定出確數來。古人說唯辟玉食,玉食萬方,恐怕從古至今,也沒有限制君主的,這一層似乎還得從長計議吧。」善輔笑道:「這不過是蒙蔽人民的一種手段,爺駕怎麼認起真來?只要把眼前的事搪過去,以後如何,還不是咱們自己手裡變呢。」載灃道:「話雖是這樣說,但是將來有了國會在旁監督,恐怕不能這樣隨便吧。」善輔道:「什麼叫國會,將來不受指揮,可以隨時解散。」載灃道:「面子上總覺著不大好看。依我的主意,把這一條去了,改成十九條,也對付著可以敷衍過去了。」善輔見已經認可十九條,只將這一條取消,自己的面子也要算十足了,不好再為爭執,便奏道:「爺駕所諭甚是,就請發交內閣,照此宣布吧。」載灃立刻傳恩王上前,將這稿子交給他,吩咐當日發表。恩王接過來看了一遍,問道:「這旨意是誰擬的?」載灃指著善輔道:「是他擬的,你看怎樣,可以用得嗎?」恩王皺眉道:「要照這十九條,豈不把皇室的大權,削減凈盡了嗎?這乃百年大政,不是徒快一時的。要照這樣宣布出去,人民可如了願,只怕將來朝廷是要後悔的,還請王駕三思而行。」載灃道:「你的思想太古板了,只要眼前的風潮過去,將來的事還不好辦嗎?」恩王道:「話雖是這樣說,但是這十九條,既名為信條,總以不失信人民才好。若預先存一個毀約之心,只怕將來仍免不了搗亂。」載灃道:「何必慮得這樣久長,我們只管眼前好了。只要眼前各省不附和革命黨,把湖北的亂事平定下去,大家勵精圖治,選擇滿人中有才幹的,分布在各省,多多練幾鎮可靠的旗兵,隨時隨地監督他們那些漢奸,難道還能起二次革命嗎?」恩王見他堅持要發表這十九條,料想再諫言也是無益,只好答應下來,叫內閣章京重新順了順文字,繕清了呈與攝政王蓋印。然後恩余拉三位內閣大臣,全署名蓋章,便即刻發下去。又分電各省,叫各省的總督巡撫印成謄黃,分貼各縣,好曉諭人民,表示朝廷真能尊重民意,實行立憲。

載灃同善輔的意思,以為有了這一道旨意,湖北的亂事,可以不戰自定。就是其餘各省,也絕沒有附和獨立的了。哪知所收的效果,與他們意中所希望,竟是絕對相反。不但湖北的聲勢益發浩大,而且南京、上海全有急電到來,說是江寧城已宣布獨立,總督庄仁進被迫出走。鐵木賢正在南京閱操,也被人家趕跑了。甚至連大名鼎鼎勇冠三軍的章紹賢,都無法支持,受外人保護才得出險。這還不算新奇,最令載灃驚心動魄的,是上海也宣布獨立,公推民黨最出名的青幫領袖程奇邁做都督。他並拍電到美國,將革命黨首領孫逸仙請回國來,擔當一切。孫逸仙已兼程而至,早晚便可到南京。他並向東西洋各國運動成熟,承認革命軍政府是正當團體,與滿清政府一樣看待。對於他們的行動,絕持中立態度,概不干涉。

這種消息傳至北京,可真把載灃同一班親貴嚇壞了,終日像鍋台上螞蟻一般,坐也不安,睡也不寧,直彷彿革命軍眼前就要來到北京城。這些王公、貝勒的福晉太太,多有跑到六國飯店去躲避的,因此上海報上才造出謠言來,說某某王福晉,隨著唱戲的楊小樓跑了。其實哪裡有那麼一回事,不過此時北京的人心,已經浮動到了極點。大家黑夜白日所盼望的,就是項子城早早來京。偏偏這位項先生,一再裝腔作勢,無論如何只是不來。恩王雖去了幾封私信,仍然是不得要領。載灃垂問大家,必須如何才能使項子城出山呢?後來還是恩王想了一個法子,說這樣吧,派一個平素同子城最要好的大臣,親身到彰德走一遭,當面詢問子城的意思,究竟何在。然後依著他所要求的去做,他當然沒有推辭餘地了。載灃說派誰去好呢?恩王立時保薦了兩個人:一文一武,文的是趙秉衡,武的是段吉祥。因為這兩人,全是子城一手提拔的舊屬。趙秉衡已經做過民政部侍郎,段吉祥也當過鎮統。後來子城被罪下野,趙秉衡也被撤了任,段吉祥的鎮統也被別人奪了去,改派他為保定講武學堂總辦。這兩人雖然丟了官,可是暗中仍與項子城互通聲氣。趙秉衡始終不曾離開北京,段吉祥的部下,如曹虎臣一干人,也始終抱定扶保項宮保的志願,仍然服從段吉祥的指揮。所以自湖北起事,他們就摩拳擦掌,預備乘時而動。這次恩王保薦趙、段兩人,代表朝廷的意思,到彰德去慰問項子城,正是投其所願。

那趙秉衡綽號智多星,本是項子城幕中第一參謀。他正預備著到河南去,當面上條陳,參與機密,沒想到朝廷竟選到他身上。攝政王還把他叫至府中,當面囑託了許多話,不過是叫他轉達項子城,竭力勸駕,好早早來北京,擔當一切。趙秉衡一一答應了,然後退下來預備起程。順路先到保定,與段吉祥會面,邀他一同到彰德去。吉祥也正在等候秉衡,見他到了,自然不勝之喜。二人在路上私自計議了一番,依著段吉祥的主意,必須先同載灃交換條件,將來湖北事平,永久保住項宮保的地位,不能動搖,方才給他出力。不然亂子一過去,鳥盡弓藏,又由著他們親貴胡鬧,豈不白白錯了這次機會?秉衡聽了他的議論,只是笑而不答。吉祥說:「趙大哥,你是有名的智多星,怎麼倒不發一言呢?難道兄弟所說,還不妥當嗎?」秉衡道:「你所說的很對,不過太老實了,等見著宮保再商量吧。」吉祥心裡盤算,我的話還老實,可想他的主意更辣了。二人說說笑笑,到了彰德,下車後便一直赴洹上村項子城的別墅。看門的認得他兩人,忙請安問好:「趙大人、段大人,今天這樣閑暇,來看我家宮保。」二人笑道:「有勞你快上去通稟一聲,就說我們兩人,是奉著朝廷旨意,有要事同宮保面商。」看門的將他兩人先領至客房,老管家謝大福出來招待一切。不大工夫,裡面高聲喊請,二人隨著來到宮保的書房。項子城布衣草履,迎至門外,笑道:「原來是兩位天使到了,快請裡面坐吧。」兩人低頭進來,先深深請過安,然後才問宮保近來福體康健。說我們早就想來請安,此次倒是藉機會了,樂得借他的專車到彰德來。按滿清的體制,凡是欽使到來,做主人的不是還有跪請聖安種種的儀制嗎,怎麼這一次項子城竟自忽略過去,未曾照辦呢?咳!要知項子城雖在清廷做了三十年的官,他何嘗把清帝放在眼中。至於攝政王,他更看成一個無知的小孩子了。唯有慈禧太后在日,確能駕馭他,刨去這婦人之外,再沒第二個了。何況趙秉衡、段吉祥這兩個人,全是他的心腹,與當日瑞方來時不同,所以他也想不起那些浮文末節了。

趙、段兩人見過他,先談了幾句無關重要的話,然後吉祥方正式問道:「宮保的足疾,近來想已大愈,不知何日方能啟行?」子城微微一笑,叫著吉祥的號,說:「瑞生,你何必這樣性急,等到晚飯時候,咱們大家議一議再說。」吉祥聽他這樣答,也不敢再問了。子城卻把自己遠方侄子項可寬叫來,命他陪著趙、段兩人談話。自己又到旁的房屋裡去會客,看神氣是很忙的樣子。趙秉衡見子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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