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回 藉機會逃出虎穴龍潭 報私情力薦曹操劉裕

從來邪魔外道,騙錢害人,一定沒有好結果。不過如何仙姑報應來得這樣快,真是出人意料。想她白天在漢口時,五千塊洋錢,只需一場搗鬼,便穩穩飛入自己囊中,是何等愜意,何等快活。哪知連一夜全不曾過得,糊裡糊塗就把性命送掉,不但五千元被人拿去,連平日騙的數萬私囊,也一股腦兒盡被他人享受了。還上累老母,下累弱弟,俱都做了橫死冤魂。雖說是滿清氣數已盡,革命起義,關係大局,但那何仙姑平日若不招搖,閉門度日,急切間也未必想到她身上。可見世界上安分守法的人,決無意外飛災,不生心害人的人,也決不至為人所害。明白這個道理,那何仙姑一案也就不足為奇了。

閑言少敘。卻說李虎臣伏在樹上,把下面情形看了個清清楚楚。他雖然膽大,也嚇得渾身發抖,差一點沒從樹上掉下來。直待那少年軍官去了,他心中盤算:方才死了不少人,可是內中並無柱兒;或者倉促間,他們搜查不到,做了漏網之魚,也算萬分僥倖。我此時必須急速下去,將他救出險來。但是這房子裡邊,還留著四名看守的兵丁,他們全有快槍,這一下去救人,必定逃不開他們的眼,豈不白白地送了性命?然而,這樹上又不是久居之所,天光一亮,再想下來,也不能了。我無論如何,必須先離開這險地才好。至於柱兒性命,只好聽憑老天爺安排好了。他想到這裡,輕輕從樹上下來,站在後院中,默默打算。我縱然離開和家,這大街上全有革命軍,我也走不開啊。方才看他們殺死家人的情形,凡是說北京話的,俱有危險。幸好我在南京多年,變口音倒還容易。只是想回漢口,恐怕很難。他們一定派大隊人馬守住江岸,我便插翅也飛不過長江去。這事卻怎麼處呢?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久在這裡等死。只好先逃出來,再做計較。

想到這裡,便輕輕縱上牆頭。向四下看,所喜下面並無人跡,連忙跳至街心。忽然心裡一動,忙從背後把文明杖抽出來,放在地下,這個勞什子,是萬萬帶不得的。又將捲起的長衣放下,省得被人看見,疑惑我是梁上君子。又摸了摸身上,並不曾帶著一個錢。手提包還在和宅的書房中,此時想回去取,如何敢冒這個險呢?只可聽天由命,到時候再打主意。虎臣此時心中,真是說不出來的難過。有意大著膽子,向街上走去,少時天光一亮,必定被人獲住,左右為難。忽然急中生智,我索性躺在街心,假裝有病,俟等查街的人將我獲住,我只說投親不遇,犯了舊病,因此卧倒街上,無人過問,這樣不但保住生命,或者還能得著機會逃出境外,也說不定。想到這裡,他便趴伏在大街,不止地哼哼。果然過了不大工夫,天光已亮,但聽得遠遠有呼哨的聲音。少時履聲橐橐,彷彿有人已經來到身旁。一個操湖北口音的說道:「哎呀!這是個什麼人?為何大清早起卧在道旁?弟兄們將他叫起來,問一個清白。」緊跟著有一個軍士,彎下身子,推了虎臣兩把,說道:「快起來!你是什麼人?為何在地下躺著?」虎臣一面哼哼著,微微睜開兩眼,做出很驚疑的樣子,要勉強起來,卻又起不來,操著南京口音說:「老爺可憐我這遇難的人吧,我是南京下關的人,來這裡投親不遇,身上又缺了盤費。昨晚行至此間,眼前一發黑,便躺下動彈不得。老爺們救命,給我一口水喝,再幫我幾個盤費錢,我急速乘船回上海去,就感恩不盡了。」旁邊的小軍官聽他這樣說,很露出惋惜的神氣,說:「你們看他的相貌體格,俱都不錯,如今流落在這裡,倒著實可憐。你們將他架起來,先安置在咱們二哨的辦公室里,給他一點茶水乾糧。救人一命,也算功德無量啊。」旁邊一個當兵的很不以這話為然,說:「陳老爺,你知道他是做什麼的,就往營盤裡架?他倘若是姦細,在這革命時代,軍令森嚴,豈不是自找麻煩。依我說先得搜一搜他身上,看有什麼可疑的證據沒有?」那軍官點點頭,說也好,你就搜吧。軍士果然蹲在地上,向虎臣身上摸索了一番。摸了多時,連一枚銅元,一張字紙,也不曾搜出來。那軍官哼了一聲,說你還不放心嗎?快把他架起來走吧。兩個兵士,將虎臣架起來才要走,忽見牆邊放著一支文明手杖,對軍官道:「老爺你看那是什麼?」軍官伸手拾起來,便知道裡邊藏有兵刃,按住了彈簧,倏地抽出來,卻是明晃晃一柄東洋利刃。此時,那先說話的兵士立刻笑逐顏開,彷彿得著證明一般,向軍官說道:「老爺你看如何?」軍官很從容地將刀插入杖里,然後向虎臣問道:「這是你的兵器嗎?」虎臣忙答應:「是的,不瞞老爺說,這是小人家傳之物,每逢出門時候,總要攜在身邊,以為防身之寶,老爺看著它好,小人情願送與老爺,做一個玩物吧。」軍官一壁走著,笑道:「君子不奪人之美,既是你傳家東西,我怎好要呢!」

虎臣隨著他在大街上行走,只見各街各巷,全有軍隊荷槍逡巡,一股肅殺森嚴之氣,令人看著可怕。只見前面一座樓上,高揭著很長的白旗,旗子上面,龍飛鳳舞,墨漬淋漓,寫著五個大字:「還我舊山河」。再向前走,是巡道的衙門,衙門外的兩桿大旗上,寫的是「光復漢族,驅逐胡兒」。虎臣見了這種種標誌,早已嚇得心膽俱碎。心裡盤算,萬沒想到武漢這地方居然出了這樣英雄,一夜的工夫,竟自大功告成,立起革命的基礎來。要照這樣,只怕清朝的氣數已盡,沒有挽回的指望了。最可憐的是我那主帥瑞方,無緣無故拿出四十萬現款來,打點了這宗差事,目前是否已到四川,尚不知道,沿路之上,一定凶多吉少。偏偏這位姨太太,又卧病在漢口,金錢衣服,俱在她一個人手中。大帥受怎樣困苦,她是滿不在意,卻大捧地拿出洋錢來,給那騙人的妖婦。結果,連我同柱兒全受了帶累。柱兒的性命如何,目前還拿不定。我雖然假裝有病,幸免於難,到底前途如何,更沒有絲毫把握。最要緊的,設法先回漢口,從姨太太手中討幾個錢。速趕到四川,去尋大帥,勸他早早回來,不要捲入旋渦,白白送了命。

虎臣是一壁走著,一壁盤算,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一座廟中,便是二哨的辦公處。軍士們將他架至一間屋中,便是那陳哨官的卧室。放他躺在床上,沏了一碗白糖水,給他喝了。虎臣向伺候的軍士和顏悅色地問道:「老總這樣辛苦,我心裡實在不安,但不知這位哨官老爺他貴姓大名?是什麼地方的人?」軍士道:「我們這位老爺,姓陳名學貴,是漢陽的人。他從前在吳軍門部下,當過教練官,後來吳軍門到江南去了,他便改投在李統領部下。李統領因為他操練嫻熟,格外抬舉,便補了這二哨的缺。昨天革命成功,陳老爺奮勇助攻督署,李統領又加他一個稽查銜,派他在街市上巡查。活該是你走好運,遇著了我們這位陳老爺。他向來是最肯方便人的,所以將你架到自己營中,還派專人伺候你,這真是福星照命。要遇到別位老爺的手裡,保不住拿你當姦細辦了,還許送掉性命呢!」虎臣心中暗暗說了一聲慚愧,面子上卻做出驚恐感激的樣子說:「難得陳老爺待人這樣恩厚,將來如有機會,赴湯蹈火,也要報答他老人家。」

隨又向兵士追問:昨天晚上李統領怎樣起的義,總督衙門是怎樣攻破的,難道鎮標張統領也不出來抵抗嗎?軍士笑道:「這話說起來很長。你要知道,湖北全省的軍權,表面上雖然操在張豹手中,骨子裡面,卻全是我們李統領的人。聽說三個月以前,就有了預備了。我們統領手下,有三位大將,就是荀文、姜贊文、章興文。這三位的本事,大得很呢!偏偏又遇著不知死活的祥呈,愛財如命,終日變著方法在我們軍界里敲錢。凡營官以上的,每月全有報效,如其不然,便即刻撤差,毫不客氣。連我們統領,也不知被他敲了多少次竹杠,其餘大小官員,更不必說了。你想一想,既不發餉,還要往大家身上要錢,誰能賣老婆去巴結他呀!只落得怨聲載道,叫苦連天。這種軍心,還不好鼓動嗎?本來湖北的軍人,早就下了種子,『排滿興漢』四個字,是人人腦子裡有的。再遇著這種時機,有人一鼓動,就不難立時爆發。昨天晚上大家圍攻督署,那督署的衛隊,並沒有一個人肯出來抵抗,反倒做了引路先鋒。最可笑的是總督祥呈,還躺在七姨太太房中吸大煙呢!我們大家在大堂上放了一排槍,然後由荀司令發出口號,將軍隊散布在督署內外。荀司令領著一隊人攻進後宅,大喊叫祥呈出來答話,可憐他鑽進床底下,哪敢出頭。後來高低挨著屋子去搜,從七姨太太房中將他搜出來。他二人在床下還伏著不動,是由兩個弟兄硬拉腿給拉出來的。這位總督兩湖的大帥,面無人色,只伏在地上給荀司令叩頭,什麼老爺大人,什麼祖宗親爹,只求保全他的性命。倒是那位七姨太太很有骨氣,指著荀司令大罵,說你們全是朝廷的命官,為什麼無緣無故地要造反,還敢來威逼大帥!你眼前不要太得意,早晚朝廷發兵來剿,把你們這些人活擒住,碎剮凌遲,那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荀司令冷笑道:沒想到你這婦人,倒有如此大膽,也算難得。但是你為什麼要嫁祥呈這個膿包呢?你要知道,我們此舉,正是下合民意,上順天心。滿人竊據中夏,快三百年了。我們漢人,受種種虐待,好容易人心覺悟,大家同心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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