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回 如夫人卧病漢口埠 大英雄起義武昌城

做大官的半生得意,自料無往不可遇著順風。哪知在從前勾心鬥角,苦害人民,甚至人民遭了水災,從各方募來的賑款,也變著方法侵吞自肥。二百萬現洋,要實實在在地救濟災民,至少也可救活十萬。他將款吞入自己腰中,無形之中便是宣告十萬人的死刑。以一人而害死十萬人,明明上主,在暗中監視,怎能夠輕輕饒過他?所以迂迴曲折,故意地驅他走進死路,想要擺脫出去,是萬萬不能。這瑞方便是此中的一個小影。假如他要不想帶兵,無論遇著什麼危險,全可以獨身逃難,不見得便能將他圍住,寸步難行。就令帶著軍隊,他如果隨身攜有巨款,也未嘗不可渡過這難關。偏偏他既想帶兵,又不帶款,這明明是要學步商君,作法自斃,焉能不鬧出惡結果來。俗話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看瑞方的下場,是一點也不錯的。

閑言少敘,卻說瑞方正在休息喝茶,楊得勝上來,對他說了這一片話,嚇得瑞方將茶杯扔在地下,戰兢兢的,答不上一句話來。得勝在旁催道:「大帥有什麼高見?快請吩咐吧。再遲一刻,他們就變了。」瑞方道:「唉!這是哪裡說起呢?楊統帶,你要知道,本部堂出京之先,面奉攝政王口諭,所帶入川軍隊,一切餉糈給養,俱由所在省份供給。你們從湖北來,難道不曾發餉嗎?」得勝道:「大帥為何說出糊塗話來?如果發過餉,難道我們還要雙份不成?實對大帥回,本標的軍餉,已經三個月不曾發了。此番隨大帥入川,是張軍門當面應許的,說大帥從北京來,曾攜帶二十萬現款,專備兵餉之用。軍士們聽見這個喜信,一個個猶如挾纊,所以才不辭勞苦,情願扈從大帥,萬里長征。怎麼事到臨期,大帥竟自一錢不名呢。似這樣,叫標下怎樣去回覆軍士?請大帥向大處著想,體恤下情,早早有一個辦法,標下也就感激不盡了。」瑞方跺腳罵張豹道:「好個張豹!你怎麼造謠言,拿著本部堂開玩笑。我什麼時候,從北京帶有二十萬現款。目前國庫如洗,休說是二十萬,便兩萬兩千也不能這樣容易啊!楊統帶請你費神,向弟兄們替我表白一番。俟等到了成都,我必叫宋耳盈,儘先籌款,發放軍餉,將三個月積欠一律清償,目前只好請弟兄們忍耐一時吧。」得勝聽瑞方的話,尚不肯信,答道:「大帥的鈞諭,只能向標下說,標下卻不敢向他們學說。不是旁的,這些弟兄,因為沒錢花,全急得眼中冒火。只能說大帥有款,暫時不發,他們或者還能安心等候;要真說大帥沒錢,他們眼前就許炸了營,標下如何擔當得起?據標下想:大帥拿出款來,暫救眉急。將來到了成都,不妨再由省庫撥還。大帥的墊款,決然不至落空,一標的軍人,也都沾了雨露恩惠。這真是兩全其美,大帥又何樂而不為呢?」瑞方生平,也不曾受過這樣逼迫。有意發作兩句,又怕真箇兵變了,眼前就得吃虧;要忍受吧,又實在有一點忍不下去,肚子里只是恨怨張豹,面子上又不好過於罵他,只好百般撫慰得勝。說:「你不要誤會我有錢,不肯發餉,實實在在,是一錢不名。因為從武昌起身時候,所有銀錢行李,俱都送上江輪;倉促之間,又改為陸行,也未及搬運回來,全在姨太太身邊呢。要不然,多少還能挹注一下。請你對弟兄們說,暫且忍耐三五天,我在路上,如果借得出來,先發一個月的餉,似乎不至甚難,目前可實在無法可想。」得勝看這種情形,料想瑞方是實在無錢,逼迫也是徒然無益,倒莫如買個情,先容他一回,等他路上籌出款來再說。想到這裡,便掉轉口風,說大帥既這樣為難,標下怎能看著不管呢?我豁出這性命,對他們去說,難道當弟兄的,真就一點面子不講嗎?瑞方拱手致謝,說有勞統帶,將來本部堂到了四川,一定專折保薦你,決不有負你的辛勤。得勝請安謝過,然後出去,對大家演說了一番。這本是做成的活局,當然一說就妥。

瑞方在路上經過各府州縣,對那些地方官,倒是開了多次口,向他們借錢;無奈這些地方官,早已接到祥呈的通飭,嚴厲囑咐:瑞欽差經過時,除供給他們飲食居處外,不準借給一文錢,違者撤任。這些官誰不怕本省總督,怎肯自討苦吃。因此瑞方借錢時候,不約而同,全是婉言謝卻,不是說庫空如洗,便是說地方荒歉,連一塊錢也通融不出。瑞方討了幾次的無趣,心裡也瞭然八九,明白這是祥呈的手段。越想越恨,我同你有什麼深仇宿怨,也值得下這樣毒手?除非我瑞方死到四川,算是便宜了你;要不然,休想同你干休,我必須出這一口無情的怨氣。

瑞方在一路之上,受的氣很不少。好容易走入湖南境界。此時的湖南巡撫是田魁麟,乃直隸總督田魁龍的胞弟,瑞方同魁龍是拜盟的兄弟。他入了湖南境,便親筆寫信,專差去尋魁麟,向他借五萬塊錢,好發放軍餉。但是這個差使關係重要,非自己近人,不敢遣派。特意將孫會卿招呼到自己密室,彼此商議了半天。會卿道:「看目前的情形,楊得勝一種桀驁不馴的樣子,已經現於顏面。他部下的營長張成功,尤其跋扈。四爺如不想個救急的法子,路途之上,難保不出危險。」瑞方道:「我何嘗不知道。只是這救急的法子,非錢不可。我如今手內是一錢不名,除去挪借之外,更無他法。只是遠水救不得近渴,唯有專人到長沙,先向田二爺那裡借五萬塊錢,對付著到了成都,諸事全好辦了。我如今已經親筆寫成一信,請你辛苦一趟,來回有十天工夫,准可辦到了。」會卿道:「職員理應效勞,也沒有什麼辛苦的。但是據我想:四爺既能寫信,何不繞道進省,在長沙住幾天,當面同田帥說,豈不更妥當嗎?」瑞方道:「這一層我也慮到,但是有兩樣不便:一者我急於入川,如到長沙,不免又要耽擱一月二十天,也說不定;再者借錢的事,當面不大好說,你拿我的信去,一定錯不了。就是這樣辦理。」會卿只得應允了。只是路費還沒有,卻向何處籌呢?只得將楊得勝請進來,把信給他看了。得勝也十分贊成,說這樣倒是救急的妙法。瑞方又向他說沒有路費,得勝慨然應允,代為籌措,從軍需處支了三十塊錢給會卿。會卿辭別大家,便赴長沙去了。他此去能否借得錢來,下文自有交代。

如今折回頭來,再說李虎臣,自從別了瑞方,仍回到江輪上,將一切情形,稟明了姨太太。姨太太心裡很不高興,對虎臣埋怨道:「你這人做事太不妥當,大帥縱然不來,你也該勉強著叫他回來,為什麼要跟著一群大兵,在這炎天熱地的時候去跑呢?」虎臣皺著眉回道:「姨太太這話,說得太自在了。大帥那種脾氣,誰敢攔他?我們一個當差弁的,有多大膽子,敢阻攔大帥的行程。除非是姨太太自己追上前去,或者大帥還許有個挽回,也說不定。」姨太太被虎臣頂了幾句,心裡益發有氣,便立在船頭上,大聲喝道:「混賬東西,你竟敢同我頂嘴嗎!你不要倚著大帥寵愛你,你就亂使脾氣。等我見了大帥,非打完了開革不成。」虎臣聽姨太太罵他,益發急了,說:「姨太太你怎麼罵起大街來。我們當差弁的,也不是奴才。看我們不好,我立刻就走路,也用不著打,也用不著革。」姨太太冷笑道:「好好,你這就給我滾蛋。」虎臣道:「滾蛋容易,這船上還有我的衣服行李,我得全帶了走。」姨太太說:「哪是你的?一件也不能給你。」兩人越說越僵,後來還是廚子同小廝們將虎臣勸開,拉到一間艙室中,大家給他斟茶,又預備他吃飯。廚子倒是一位上年紀的老成人,勸虎臣道:「李二爺,不要生氣了。你是受大帥之託,來保護姨太太的,怎好同姨太太決裂。你如果走了,將來拿什麼臉去見大帥?她一個婦人家,無論說什麼,你只裝沒聽見,就過去了。何必一再地同她紛爭鬥嘴,鬧得不可開交呢!」虎臣一想這話也是,只得忍氣吞聲,在一間艙房住下。

船在江邊停了一夜,第二天便解纜收錨,順流而下。走了一天一夜,到第三天清晨,只見伺候姨太太的女僕趙嫂,慌張張地走進虎臣艙中,說:「李二爺不好了,姨太太死了!」虎臣一聽這話,嚇得跳起來,問道:「你說什麼?」趙嫂又說了一遍。虎臣發急道:「倒是怎麼病死的?你也說個明白啊!」趙嫂道:「她夜間昏昏沉沉的,發燒作冷,凈說胡話,到了早晨,便直挺挺地暈過去了。」虎臣道:「這也不見得就是死。我們大家快去看看,如果還有氣息,先設法將她救活,然後再請醫生診治。」說著立起身來,便要隨趙嫂到官艙去。繼而一想,這事不大妥當,我前天同她慪了一場氣,她倘然要作成圈套,將我誑進艙中,叫喊起來,說我有什麼歹心,我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她一個當妓女的出身,什麼不要臉的話說不出來,我千萬不可上了大當。想到這裡,便先把廚子王二、長班李升,同馬兒、柱兒兩個小廝全喊了來,對他們說知姨太太有病的事,約大家一同到官艙去看視。眾人全答應了,然後由趙嫂在前引路,一同來到官艙。進了屋門,果然看見姨太太躺在床上,連一動也不動。虎臣這才放了心,知道病是真的。大家到床前,叫了幾聲姨太太,卻不聽她答應。虎臣有點慌了,說莫非真死了不成。忙叫馬兒、柱兒摸摸姨太太的心口還溫不溫,再把耳朵貼在她嘴上,聽一聽還有氣息沒有。兩個小孩子如法辦理,然後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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