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回 欽差慪氣星夜登程 統帶索銀江村駐馬

興顯徽正同瑞方談得十分投機,忽見貼身長班趙貴進來,低聲對他說道:「方才府里有電話,請老爺馬上就去。說是攝政王爺,急等著商量要事。」興顯徽聽了,哪敢怠慢,立刻站起來,向瑞方拱一拱手,說王爺召我進府議事,多半許是為老弟的問題,恕愚兄不能奉陪了。瑞方也立起身來,說:「天已不早,小弟也要回家了,大哥請致公吧。我們弟兄心照不宣,也用不著再說客氣話了。」二人分手,瑞方回他的家,一夜無話。次日清晨,瑞方還不曾起來,就聽得門外三聲炮響,緊跟著人聲嘈雜,喊成一片,「報喜報喜」的聲音接連不斷。先是女僕王嫂進來,笑嘻嘻地說:「給老爺太太道喜!老爺開復原官,又得了什麼督辦了。」正說著,李虎臣也跑進來說:「老帥還不快起!旨意下來了。」說著把報喜條子遞給瑞方觀看。瑞方在被中接過來,見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是:「貴府瑞大人官印方:現奉上諭,瑞方著賞給陸軍部侍郎銜,督辦粵漢川三省鐵路事宜。欽此。」下款署的是「內閣傳達處報」。瑞方見了,自然是喜出望外。忙起來穿衣服,一面吩咐李虎臣,從賬房支一百塊錢,賞給報喜的。他起床後,緊跟著瑞綿、瑞錦、瑞琦爺兒三個,全跑進來道喜。家中男女老幼,團團將瑞方的住房圍住,七嘴八舌,全是想叫瑞方帶他們出外。瑞方也不加可否,只叫他們候著。自己換好了衣服,連點心全沒顧吃,便喊套馬車,出門拜客。第一處先到恩王府,然後是拉中堂府、余中堂府、興尚書府,全走到了。請示何日召見,恩王對他說:「今日午後四點,你先到集靈囿候著吧。」瑞方答應回來,草草吃過早飯,兩點便進東華門,先在攝政王府掛了號。又封了四百塊錢,親手送給管門的太監。太監得了錢,便把他引至督撫官廳候著。

少時恩王也到了。不大工夫,有侍衛傳出話來,叫瑞方到內殿召見。此時瑞方因為是革職後第一次召見謝恩,所以特別鄭重:穿的是蟒袍朝衣,戴的是朝帽,二品頂珠。侍衛將他引上殿來,見攝政王在當中坐著,老恩王在一旁侍坐,四個隨侍的太監分立在兩旁。瑞方緊行了幾步,跪在攝政王面前叩頭謝恩,口稱:「奴才瑞方請爺聖安,並叩謝聖恩。」攝政王滿面春風,說:「瑞方你站起來,不用行這大禮了。」瑞方遵旨立起身來,侍立在一旁。攝政王道:「三年沒見著你,鬍子全糝白了。」瑞方躬身回道:「上回奴才觸怒慈聖,罪該萬死!蒙佛爺同王爺開天地之恩,得保首領。因此在家中閉門思過,自怨自艾,常想到君父之恩,涓涘未報,食不甘味,寢不安席。所以鬚髮盡白,全是由恐懼憂慮而致。不料枯朽之木,又獲重睹陽光。奴才追念前愆,感激之餘,益深惶愧。」他說到這裡,止不住兩眼流下淚來。攝政王見了,認為他真是忠心耿耿,反倒用好言安慰,說:「以前的事不必提了。常言說:人非聖人,孰能無過;過而能改,不失為賢。這次起用你,我在皇太后駕前,很替你表白了一番。太后也很能諒解,叫我傳話給你:這一次出去,務必要矢慎矢勤,將三省鐵路辦好,庶不負朝廷起用廢員的一番苦心。」瑞方忙伏地叩謝了皇太后聖恩。又請示攝政王,何日出京?載灃略一沉吟,說:「這事不宜長久耽誤,你還是早點去的為是,臨行時也不必再來請訓了。」瑞方又叩頭辭行,然後出來回到自己家中,這才料理行裝。

所帶的隨員,是他前幾日定規好的:李清臣管理文牘;萬有鎰專辦外交;這二人是他由直隸調了來的。孫會卿管理外賬房;他家的六爺瑞錦管理內賬房;李虎臣是隨身的武巡捕;馬兒、柱兒是貼身的小廝;另外帶了一名廚役、一名女僕、兩個丫鬟,是為伺候姨太太的。興顯徽同老恩王,每人又薦了兩個隨員,瑞方也只得收下。定好了日期起身,期前又備了幾桌席,同在京的親友辭行。第二日早晨,由京漢車站預定了一趟專車。站長知道是欽差大臣,哪敢怠慢,特意掛了一輛花車,兩輛頭等,一輛飯車,一輛行李車,一輛三等,收拾得十分潔凈。瑞方帶著隨員僕從,由宅里坐上馬車,一直到站。這一次出京,可不比去年躲法部官司到河南的情景了。在京的文武大員,到車站送行的,足有二三十位;他的大太太帶著兒子瑞琦,同女兒瑞珍,還有五爺五太太,同六太太一家老幼,也全來送行,車站之上十分熱鬧。瑞方同大家周旋了一番,又向家人敷衍了幾句,車已到開時刻,汽笛飛鳴,瑞方向眾人拱一拱手便去了。

他預先說明,車到彰德,停一天一夜,好到洹上村同項子城會晤。此時項宅已接到電報,子城特派他六弟項子德,帶同十幾名家人,同五輛馬車,在站上等候。少時瑞方的專車到了,眾人擁上去歡迎。瑞方只帶了姨太太同瑞錦、李虎臣,及貼身的小廝、女僕、丫鬟等,一同到項宅去,其餘均令在車上等候。來至項宅,子城親自迎出大門,先請過皇太后、皇上的聖安,然後才彼此行禮。其實項子城心目中,何嘗有滿清帝後,他卻仍然不敢錯了這些規矩,也不過是為遮掩旗人的耳目。瑞方怎能測透他的心機,還認著子城是恪守臣節呢!二人攜手直入內廳,女眷自有項夫人照料一切。子城笑著對瑞方說:「恭喜你這次起用,面子總算很圓滿了,也不枉愚兄替你籌划了一回。」瑞方笑道:「到底是四哥神機妙算,小弟回京正是時候,要再晚一兩個月,這個機會也就許錯過去了。」子城道:「你這次從哪一省辦起呢?」瑞方道:「目前這風潮在四川,似乎得先從川省做起。只要川事解決,其餘自然迎刃而解。不過小弟是這樣想,至於妥當不妥當,還得求四哥指示。我這次來,就為的是專誠請教,四哥千萬不客氣才好。」項子城道:「我們自己弟兄,也說不到請教兩個字。今天你遠路而來,我已經預備了一桌酒菜給你接風。咱們喝著酒,再慢慢地談。」家人聽子城這樣說,早七手八腳地將桌調好。

在座也沒有外人,只是他兩家弟兄四個。子城先敬了他弟兄一杯酒,然後才說道:「你打算先到四川,這個主意未嘗不是,但是也要慎重一點才好。我昨天還接到川省的信,那宋老二真是魯莽滅裂,好端端的激起這一場掀天揭地的大風潮。其實這件事要在會辦的,神不知鬼不覺,就把事辦了。哪裡用得著那樣鳴鑼響鼓,又是捉人,又是調兵。這樣看起來,宋老二簡直成了笨伯了。」瑞方道:「假如這件事放在四哥手裡,應當怎麼辦呢?」子城哈哈大笑道:「這一點小事,有什麼難辦的呢?你不曾讀過孟子嗎?『為政者不得罪於巨室』。似乎這類的事,先不必出告示曉諭人民,最好先把大頭腦的紳士暗地裡請了去,將皇上家的苦衷對他們說了;然後責成他們去疏通大家;只要許給他們保案,再多少在他們身上花幾個錢,他們就破除情面,替官府說話,保管辦理得妥妥噹噹,既不用我們操心,更不至激出變故,這是再好沒有的了。偏偏他要小題大做。等把事情鬧起來,又沒有救急的辦法,但知道一味地用壓力。卻不明白,四川這地方不同旁的省份,人民本就蠻野非常;再加上有一干紳士,從中鼓動,焉能不鬧成這個樣子?老弟你想我這話可是嗎?」瑞方不覺拊掌贊成,說:「四哥說的,別提夠多麼透徹了。可見天下事全在人辦。小弟這一次前去,必定遵照你的話,伺機行事。但求早早息下這一天大風潮,也不枉咱弟兄出頭一場。」

項子城笑著搖頭說:「愚兄勸你幾句話,料想你未必肯聽。不過我們弟兄相好一場,事到臨頭,不能不說幾句有關切的話。至於聽與不聽,只好在你個人了。」瑞方聽這話不覺一愣,心想莫非這裡邊還有什麼危險嗎?連忙往下追問,說:「四哥的話,小弟不甚了解,難道內幕之中,還有什麼緣故嗎?請你說明了,小弟沒有不聽的。」項子城未曾開言,先嘆了一口氣,說:「你此次到四川,必然經過湖北。目前湖北的空氣,十分不好。你自己總要謹慎一點,最好尋一個背靜地方,先住一兩個月。只推說是有病,卻在暗中看一看風頭。如果風頭順利,你便挺身出來;倘然風頭不利,便借著有病下台。這是再好不過了。你倘然不肯聽我這話,也千萬不可在湖北久住,最好在湖北一過,急速到四川去。等到了四川,也不可操之過促,先要看一看民氣的伸縮。比如民氣正在膨脹時代,我們總要退後一點,等風頭已過,然後再想辦法。如其民氣是假的,是少數人造作出來的,我們也可以放開手去辦。好在老弟為人機警非常,決不至撞硬釘子。這就是愚兄替你打算的臨別贈言,你自己再加細地斟酌一番吧。」

瑞方很詫異地問道:「四哥你的耳目最靈,莫非湖北大局,有什麼變動嗎?」子城拈髯笑道:「哪裡來的變動?不過我們不可無此一慮罷了。」瑞方道:「既然這樣,四哥為何又說那裡的空氣不好呢?」子城道:「你原來不知道,如今兩湖總督不是祥呈嗎?他本是少年紈絝,又有錢癖賽和嶠的名稱,你當然是知道的。目下鬧得怨聲載道,所有庄中堂當年練的新軍,他是胡亂調動,變著方法,在軍人身上想錢。你想那些當兵的,他們肯從自己腰裡掏錢打點上司嗎?落葉歸根,仍然是剋扣軍餉。聽說已經三四個月不曾發餉了,一班當兵的弟兄,窮得亂嚷亂叫。幸虧是當年訓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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