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回 女僕托情尚書斃命 優伶牽線侍郎出頭

李天洪以現任總兵,十三鎮統制,只因得罪了祥呈、張豹,天外飛來的橫逆,竟將兩層功名一氣革掉,他心中怎能不難過!章、荀、姜三人,平日受過他的提拔,更兼志同道合,彼此有連帶關係,自然不能袖手不管。荀、姜兩人,恨不立時糾合十三鎮的軍人,發起革命。是章興文老成穩健,說:「這萬萬使不得:第一省城駐的軍隊,不僅止第十三鎮,我們鬧起事來,別的軍隊四方圍攻,我們一鎮人,如何能抵敵得住?再說本鎮的軍官,是否與我們志同道合,這更沒有一點把握,我們不預先將他們運動好了,倘然臨時他們倒戈相向,豈不吃了大苦?在我們三人,縱然犧牲了性命,也算不得什麼;軍門在湖北,數載的德望勛名,豈不付之流水。所以這事必須格外慎重。」天洪點頭讚歎,說章兄果然慮得周到。但是眼前我是降調的人了,究竟持什麼態度才適宜,這倒是一個重要問題。你們三位,還得替我籌劃一下才好。荀文想了想,說如今與其受小人的氣,倒莫如直截了當辭職的好。姜贊文道:「真得辭職,省得受這閑氣。」章興文一聲不響,只是搖頭。天洪道:「我也想辭職不幹,章兄以為如何?」興文道:「這事是兩種說法:假如軍門無志仕宦,要歸隱田園,自然是辭職好;要如果抱有別的志向,這職是萬萬辭不得的。」天洪道:「要按眼前這種暗無天日,滿清朝廷,這樣昏聵糊塗,做官還有什麼意思?不過本鎮受庄中堂知遇之恩,時時刻刻,總想著救民水火,轟轟烈烈地做一番事業,才不辜負他老人家,也不枉人生一世。倘然真要辭職歸隱,今生今世便不免與草木同腐,還能有出頭之望嗎?章兄你想,我這話是不是呢?」興文點頭道:「軍門懷抱這大志願,辭職的話,是萬萬不能再提了。我們如果辭職,豈不是正墜他們的計中?但是不辭職,也得有一種應付的方法:第一得保住第十三鎮的兵權,千萬莫落在他人手中;第二得使祥呈、張豹對於軍門不再疑心防備,然後我們騰出工夫來,也好預備一切。最好是如此如此。」他附在天洪耳旁,授以秘計,說這樣暫時雖屈尊了軍門,但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將來我們總有吐氣揚眉的日子。天洪道:「這也沒有什麼屈尊我的,屬員對上司,還不是應當這樣嗎?只有款項的事,我一時恐怕湊不出這許多。」興文道:「不吃緊,卑弁三人,能替軍門代湊一半,明天便可以繳上來。」天洪聽了大喜道:「如此好極!但是叫你三位破鈔,我心裡總覺不安。」三人齊說這算得什麼,但盼將來大事業做成,軍門莫忘了同舟共患之人,我們就有得希望了。天洪道:「那是自然。將來本鎮如有寸進,也必與三兄共之。」說罷他們告辭去了。天洪忙換上武裝戰裙,挎上刀,拿了沐恩的手本,親至督中協衙門謁見張豹。

此時張豹正在家中同庄夫人高談闊論,述說李天洪怎樣被朝旨降調,如今又算是咱們的屬員了,早晚必須在他身上,出一出平時的怨氣。庄夫人道:「你這人氣量太小了,如今既有朝廷替咱們出了氣,何必又在他身上吹毛求疵?常言說:人急造反,狗急跳牆。你不要小看了天洪,人家那治軍恩威並用,比你高明得多。你要一定給他難看,他手下的人要出來對付你,你可是防不勝防。依我的主意,你此後對於他,面子上倒得要格外討好,不可露出一點痕迹來,這是最要緊的。你不要拿我的話當耳旁風!」張豹恭恭敬敬的,正在聽夫人教訓,忽見家人馮升,拿上一個手本來,回說十三鎮李大人稟見。庄夫人將手本接過來看,見上面只寫著「沐恩李天洪」五個小字,便對張豹笑道:「我說什麼來著?你從前做鎮統,他當標統時候,全沒有下過沐恩兩個字,不過稱一聲標下罷了。如今他倒這樣謙恭,雖說是旨意將他嚇壞,到底心裡是存有芥蒂了。你快快出去,好好地敷衍一場,不要擺你那上司的臭架子吧。」張豹諾諾連聲,吩咐馮升快請李大人在書房坐,我這就出去會他。說罷換上宮衣,隨著就出來會客。見了面,天洪忙跪下給他叩喜。張豹一面攙扶,一面也跪下賠禮。起來拉了天洪的手,說老弟這樣客氣,更叫愚兄慚愧無地了,有什麼可喜可賀的。據我想,不過是老弟抱屈罷了。天洪說:「大人說哪裡話,以沐恩的資格知識,本帶不起一鎮人來,如今降調,倒是格外僥倖了。以後無論何事,全有大人在上面指教,這正是成全沐恩,沐恩只有感激,哪有抱屈的理呢?」張豹道:「老弟快不要這樣認真,愚兄自己的事,還忙不過來,哪有工夫再兼帶十三鎮。以後還是老弟自己做主,愚兄決不過問。」天洪又謙遜了幾句,方才告辭而去。這一頂高帽子,戴在張豹頭上,倒鬧得他不好意思接管十三鎮的事了。這就是章興文的妙用。

第二天又湊了一萬塊錢,托郭二立拿進去,孝敬了祥呈。又額外送了二立兩千。祥呈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饒參了人家,反倒送進錢來打點,自己良心總覺著有點對不過。只得將天洪叫上來,當面安慰說:「這全是張軍門同你過不去,本部堂無可奈何。俟等早晚有機會,我一定奏請開復。眼前雖然降調,可暫將十三鎮改為混成協,你名為協統,其實還是鎮統,並且可以不受張豹的節制。俟等過幾天,我必替你想法子。」天洪叩謝了,才要告辭。祥呈又對他說:「你且慢著,如今有一樣差事得派你去做。再有三五天,督辦粵漢川鐵路瑞侍郎,就要到省城來了。他是你的老上司,所有打公館、預備車船的事全委你去辦吧。聽說你同他感情很好。他當日做湖北巡撫,最不歡喜張豹,所以昨天對張豹說,他不敢應這差事,只好派你辛苦一趟吧。」天洪聽了,愕然問道:「請示大帥,那瑞侍郎可是瑞方嗎?」祥呈笑道:「不是瑞方,還有哪個呢?我昨天才接到電報,攝政王爺派他以侍郎督辦粵漢川鐵路。他已經請過訓了,大約三兩日就到湖北,你就趕緊預備去吧。」

閱小說的看到這裡,必然詫異說:前幾回書中,瑞方不是在河南彰德府項子城的別墅中躲避北京的風頭嗎?怎麼這時候,又會來到湖北?並且他在河南時,是已經革了職的廢員,怎麼這時候又成了侍郎,督辦鐵路呢?諸君不要心急,聽在下詳細表白一番。

原來瑞方在河南,自從送走了宋耳順,他便老實不客氣,在盟兄家裡住著,直住了兩個多月。項子城因為同病相憐,對於他倒是特別優待,終日在園子里飲酒賦詩,倒也逍遙自在。瑞方有時候問項子城北京的情形如何?子城總是對他笑,說你還掛心北京做什麼?反正是一團糟。這些親貴當朝,還能辦出好事來嗎?瑞方見子城不喜談北京的政局,以後也就不再問了。這一天吃罷飯,子城托著水煙袋,笑吟吟地對瑞方道:「老弟,你很關心北京,愚兄因為沒的可談,所以一向不曾道及隻字。如今卻要向你恭喜賀喜了。」瑞方聽了,愕然不解,忙問道:「四哥,你說這話,我一字也不懂,有什麼喜可賀的?勞你這樣鄭重對我說。」子城道:「你原來還不知道啊!實對你說吧,你那對頭法部尚書廷傑,他前三天死了。你的案子,當然也提不到了。這豈不是可喜可賀嗎?」瑞方恍然了悟,不覺拍掌道:「活該活該!老天爺真有眼,我看他還有什麼本事興風作浪地害人。」

項子城道:「你是不知道他是為什麼死的,你如果知道了,還要加倍地稱願呢!常言說,害人者終歸自害。他一生專好拿人家的短,哪知到今日,他自己的短卻被人家拿住了。」瑞方忙追問是怎麼一回事。子城道:「前二年怡愛仁的案子,你總應當知道啊!」瑞方道:「這事我知道得最詳細:本來愛仁之罪,不至革職拿問。總因為他的嘴太刻薄,無是無非地結了溫則輝的冤家。千不該,萬不該,他不應當拿錢打點路老頭子。那路川霖本是著名的頑固老兒,就知道一味地不徇情不納賄,卻不考查一個真是真非,反倒藉此沽名釣譽,糊裡糊塗,就把老怡的罪,全給查實了。鬧得這位先生,飽嘗了二年多的鐵窗風味,你說冤枉不冤枉呢?」子城道:「原來內中還有這些黑幕,我倒不甚清頭,還認著是愛仁罪有應得呢?」瑞方道:「什麼罪有應得?要講近數十年的綏遠都統,真要算愛仁是第一個有為之才。不要說旁的,就是包頭、歸化,所有的荒地,經他招人開墾的,就有幾萬頃;至於種樹掘井,種種善政,也多半是由他發起;至於從中弄幾個錢,哪個做大官的,不是如此,又豈止愛仁呢?溫則輝參他的原因,是因為一句玩笑話。那一年新正月,都統衙門請吃春酒,溫則輝也在座。正在前廳上歡呼暢飲之際,溫則輝的姨太太,坐著轎子到都署來拜年。丫鬟將她攙進去,正從廳前經過。愛仁問則輝道:『怎麼今年如嫂夫人也來了?』則輝道:『因為老妻有病,所以叫小妾出來代庖。』愛仁聽了笑道:『這樣,老漢可實行越俎了。哈哈!真乃天造地設的妙對。』說真了,這不過是文人口頭輕薄,一句沒要緊的玩笑話兒。偏偏左右的人拍馬屁,全隨著鼓掌大笑起來。這一笑,把老溫笑得滿面通紅,連席沒有吃完他就去了。回到他副都統衙中,大罵了一陣,說我今生不報此仇,誓不為人。隨將愛仁招墾的事,硬誣為拍賣官地,惡狠狠地參了一折。皇太后特派路川霖查辦。在老佛爺意思,本想調劑老路,叫他借著這事,弄幾個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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