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回 錯中錯觀察審欽差 強里強大盜做統領

那一個自稱姓朱的少年,走得太突兀了。王九錫覺得十分詫異,忙將夥計招呼過來,問他這個客人到底姓什麼?是常來的還是新到的?夥計說:「這個客人,真名實姓連小人也不知道。他連這一次,通共來過三回。那個大漢好像是他的長隨,他每逢來的時候,總是他陪伴著。可是他並不吸煙,也不在樓上坐,只在把門的櫃檯旁邊掇一個凳子,橫著一坐。過不了半刻鐘,他必到樓上看一看,臨走的時候,總是他在前邊開路。他們全騎的有自行車,一出門跳上車去,比箭還快,轉眼就不見了。小人知道的,僅止於此。至於別的情形,小人實在一概不知,要知道還能夠瞞大老你嗎!」九錫聽他說的這樣懇切,料想夥計是真不知道,也不便往下再問了。自己一個人吸著煙,悶悶不樂。只聽板壁那邊,有人低聲談話,他隔著板壁縫兒,向那邊張望。不看便罷,一看了不覺詫異道:「哦!那不是迎賓館的茶房小袁嗎?他怎麼也跑到這裡來吸煙。這個小孩子,很規矩的,為什麼往這些地方鑽呢?」再一看床上躺著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手中拿著煙簽子在燈上烤煙,卻是神不守舍的樣子,連煙全烤著了,烘烘的直放火,他也不管,仍舊向袁金環低聲問話。聽卻聽不甚清,彷彿是問你知道他的住處嗎?袁金環搖搖頭,又向老頭子擺手,意思是囑咐他要低聲,防備叫人聽見。九錫見這情形,心中益發疑惑。有心把袁金環喊過來,問他一問。繼而一想,卻使不得,知道他同的是什麼人,倘然魯莽了,招出是非來,反倒不美。莫如回到旅館先誆一誆他,如果能誆出實話來,便省卻許多事。要不然,得威嚇他一番,不愁他不說實話。主意打定,仍舊躺下吸他的煙。又吸了兩口,看看錶,天已不早了,便掏出兩塊錢來賞夥計。大煙賬是已經有人候了。信步下樓,帶著聽差的,仍回旅館。

到了自己屋中,便高聲呼喚袁金環,卻是別的夥計過來,向他回道:「金環隨著一位宋老爺到外邊閑逛去了。大人有什麼差遣,小的立可前往。」此時九錫心裡明白,知道方才在青蓮閣遇著的老頭子姓宋了。隨問道:「那個姓宋的來了多少日子?他是做什麼的?你們總該知道。」店伙道:「那宋老頭兒,比大人只早來一天,他也沒說清是幹什麼的,看神氣也彷彿是一位官員。」九錫點點頭,又囑咐那夥計:「少時金環來了,你叫他到我屋裡,我有話問他呢。」店夥計一聲「是」便去了。直到掌燈以後,還不見金環回來。九錫心中疑惑,莫非他心虛膽怯,先逃跑了不成?一個人正在屋裡納悶,忽見帘子啟處,袁金環笑嘻嘻地走過來,向九錫道:「大人還不曾用飯嗎?」九錫見他來了,如獲至寶,忙笑答道:「吃飯不忙,你請坐,我同你談幾句閑話兒。」金環道:「大人這是怎麼了?為何向小人讓起座兒來。我們一個伺候人的茶房,敢同道台大人對坐談話嗎!」九錫笑道:「你不要客氣,我這人向來是最隨便的。當著大眾,固然是道台大人;到私室裡邊,我們全是平等的人,分什麼尊卑貴賤呢!我讓你坐下,你就自管坐下。因為我們談的話很長,不是三言五語能夠說盡的,要叫你長久站立,我心中如何得安。你自管坐下,不要謙讓了。」金環的心裡此時早已就明白了,不過面子上不能不裝糊塗,假讓一番。如今九錫說得這樣至誠,便老實不客氣,在下首凳子上坐下,口裡還只管說:「像大人這樣大量,世界上能有幾個,小人今天可太放肆了。但不知大人有什麼吩示?」九錫和顏悅色地低聲問道:「金環,你今天在青蓮閣時候,同你們隔壁的有一個少年,你總看見他了。此人究竟做什麼事?有什麼來歷?你總許知道一點。我今天請你詳細說與我知道,我決不虧負你,特特備二十元錢,少助你令堂菽水之資。你可千萬不要隱藏一句。將來如果借你的話,我將事辦成,還另外酬謝你二百元錢。你想這不是天外飛來的俏事嗎?好在這屋裡也沒有第三人,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再不愁被旁人聽了去。你就實對我說吧。」在九錫想著,金環不過是一個小孩子家,既之以甘言,又餌之以重利,當然有什麼說什麼了。哪知他聽罷九錫的話,彷彿茫然不解。反倒問九錫道:「大人說了這許多話,小人全聽不懂。怎麼青蓮閣,又有什麼少年,什麼事,什麼來歷,小人連青蓮閣的門也不曾進啊!大人這些話,是從哪裡說起呢?」九錫聽他不肯承認,心中反倒歡喜起來。因為他既不肯認,那少年必定是一名巨匪,所以他怕牽連,才咬定了不知道。於是更拿出極和藹的態度來,向金環說:「好孩子,你不要害怕。有本道做主,決然牽連不到你身上。你自擎著受賞,別的事沒有你一點關係。你要是不說,便算同他一夥,將來拿著他,也跑不了你。你此時說,就是真同他一夥,本道也必替你摘清,從前的事,一筆勾銷,以後我還要提拔你,替你尋一點好事做做。你小小的人,要想開了,可別自己誤自己啊。」九錫這樣懇切勸諭,料想袁金環不致再搪脫了。哪知這孩子的心,比吃了秤錘還硬。他依然咬定了:「自己並不曾到青蓮閣去。大人一定是眼岔,認錯了人。請你老再想一想,自然就明白了。」九錫見他這樣堅持,又是著急,又是生氣,只得忍了又忍,耐了又耐,仍舊和和氣氣地向他誆供。從晚上九點,直說到十一點,一個字也沒有誆出來。此時連九錫也游移了,莫非真是我眼岔認錯了?這樣吧,訪訪再看。主意想定,便對金環說:「既然你真不曾去,就算我看錯了。你先走吧!等明天再慢慢訪查。」金環聽了,如同奉到赦旨一般,立刻辭了九錫跑出來,已經是滿頭大汗。

九錫此番來,本帶著十二個護兵,還另外有一個排長,名叫曾得勝,一律全住在樓下。樓上只有一位師爺、兩名家人。他等金環去了,便吩咐家人呂升,趕緊下樓去將排長曾得勝叫上來。呂升去了不大工夫,曾得勝隨他上樓,見了九錫,請安侍立在一旁。九錫吩咐道:「你今天夜裡,要派護兵格外留神,千萬別把袁金環放跑了。還有隨金環一同出門的老頭子,也得要格外當心,留神他屋裡有什麼人出進。他如果一個人逃跑,你們務必將他擒住;他要是不動,你們也不可造次。聽明白了我這話嗎?」曾得勝連聲答應道:「大人的吩咐,卑弁全領會了。」九錫道:「好好,你就下去照辦吧!」曾得勝去了。這裡九錫候至三更以後,他將大衣裳脫了,只穿短衣,腰裡系了一根帶子,懷中藏了一柄勃朗寧手槍,從屋裡出來。下了樓,直奔耳順住的跨院,向四外望一望,並無一人。他便縱身上房,先伏在後山頂;又慢慢由後山爬至前山,蛇行至檐前,將身子倒掛起來;再只手把住窗上的橫楣,用舌尖洇開一塊窗戶紙,向里張望。看得十分清楚,屋裡的老頭子,不是白天遇著的卻是何人。他看明白了,也不久待,仍舊爬至後山跳下去,縱過牆頭,依然回他的卧室。此時心中才算完全有了根,知道絕不是自己眼岔,是袁金環狡賴不招。這樣看,連那老頭子,也是一案中人。明天我給他一個出其不意,正式審訊,看他們往哪裡跑。這真是活該我露臉,沒想到無意之中,卻破獲了這樁巨案。自己越想越得意,躺在炕上,翻來覆去,一夜也不曾合眼。直到第二天早晨,他親筆寫了一封信,派家人呂升即刻送至承德縣衙門,要面交常大老爺,候他的回示。

原來奉天首縣,原名承德,自民國以來,才改為瀋陽。彼時首縣的大老爺也是一個旗人,名叫常祿,倒是老州縣班子,為人極其精幹。這一天早起,家人上來回話說:「東邊道王大人派人持信要面見老爺回話。」常祿吩咐快叫他進來。呂升見面,先請過安,然後將書信呈上。常祿拆開看了,說有勞管家,回去稟復大人,所有房班、刑具、鎖鐐之類,我即刻便完全送過去,也不必寫回信了。呂升答應退下來。果然常祿即刻叫值日的房班,當面吩咐,如此如此。房班領命去了。少時一切齊備:兩名招房,兩名刑房,兩個捕頭,四名皂隸;板子、鎖子、手鐲、腳鐐、木枷,種種的刑具無一不備。派了幾名雜役,扛的扛,抬的抬,一同奔迎賓館。進了迎賓館,為首的刑房先生向館東賈先生招呼:「你們快快將大門關閉,今天得要暫停營業。」賈先生茫然不解,但是見了這許多如狼似虎的班房,也不免有些膽怯:莫非我旅館中留了海洋大盜,他們奉命來剿捕?只得捏著頭皮,過來請示,說先生帶這許多人,叫我們關門,是什麼意思呢?刑房王先生冷笑道:「你問我什麼意思,連我也不知道什麼意思。我只問你,東邊道王大人可是住在你們旅館嗎?」賈先生道:「不錯,是住在本館樓上。你打聽他做什麼呢?」王先生道:「今天這一舉,是王大人函托敝上照辦的。他不定是要問什麼案子。你們不要多嘴,急速將大門關閉了,千萬不可放走了一個人。」他一面吩咐店家,一面指揮官人,早把大門關閉了。此時前前後後,住旅館的足有五六十人。大家見這情形,全很詫異,都紛紛向賈先生質問:「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把住客全拘留起來,不許出門?我們大家全是個人有個人的事,要這樣不講理,你的生意還做不做呢?」賈先生向眾人請安作揖,直賠不是,說:「諸位客官老爺,千萬不要錯怪了小店。這乃是東邊道王大人的命令,小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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