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回 結奧援佳公子認父 懷悶氣老中堂捐生

攝政王載灃,因為聽了宋耳順的讒言,一定要更換湖廣總督丁大聲。其實丁大聲確是老成持重,假如他做湖廣總督,萬不至擠出意外的事來。也是滿清氣數已盡,所以才想到更換旗人。載灃又向耳順垂問,究竟換何人才能勝任。這老眊昏聵的宋耳順,也不假思索,便想起一個人來。向載灃回說:「奴才保薦的人,才華卓越,可惜就是資望太淺。」載灃要破格用人,便說資望不成問題,只要他才能勝任,我立刻簡放他湖廣總督。耳順道:「此人年力富強,現在已經做到巡撫,請王爺想一想,自然便在聖心,也無須奴才指名道姓了。」載灃略一思索,便脫口問道:「你保薦的可是安徽巡撫祥呈嗎?」耳順不覺滿面賠笑,立起身來答道:「王爺真是明鑒萬里,也用不著奴才說了。祥呈雖然年輕一點,卻久任外官,頗知人民疾苦、地方利弊。王爺若以他調湖廣總督,必能勝任愉快,決不至有負朝廷的委託。」載灃連連點頭,說:「你先下去吧,等我同軍機王大臣商議一番。如果他們贊成,我明天便可降旨。」

耳順告辭出來,載灃即刻便召見恩王同庄中堂,說明要更換湖廣總督的事。恩王極力贊成,庄中堂卻不以為然,說:「封疆大吏,不宜輕易更換。況丁大聲在任二年,並無絲毫過失,兩湖地方安謐,何必多此一舉。至於革命黨一層,臣在湖北時,以鎮定處之。見怪不怪,其怪自敗,王爺何必以此為慮呢?」哪知載灃聽了,不但不以為然,反倒疑惑庄中堂是漢奸,冷冷地答道:「那是自然,有你們漢人在那裡做總督,革命黨無論如何,不好意思給你們不下台。但是日久天長,釀成巨變,你們走後還能管嗎!」這幾句話分明說庄中堂是漢奸,把這位老先生氣得直喘氣、翹鬍子。有心要頂撞兩句,自己回想也犯不上,他既然這樣糊塗,我直諫也是枉然,莫若隨他糟去吧!想到這裡,便一言不發。載灃又問恩王:「你既然贊成換人,可有相當的材料嗎?」恩王道:「目前這些封疆大吏,誰能誰不能,全在王爺洞鑒之中。王爺想換誰,一定不能錯的。」載灃道:「安徽巡撫祥呈,久任封疆,你看換他可好嗎?」恩王道:「祥呈精明幹練,王爺賞識得不謬,換他是再好不過了。」載灃見恩王已允,面子上不能不再問一問庄中堂,便向之山道:「你看怎麼樣呢?」庄中堂道:「既然兩位王爺全看著他好,臣又何敢獨持異議?不過臣受先朝兩宮厚恩,苟有所見,不敢不言。王爺一定要用祥呈,只怕將來免不了要後悔。」載灃聽了這話,更是怫然不悅,從鼻孔里哼了一聲道:「我既然看他可用,有什麼可後悔的!你們下去擬旨吧,不用議了。」恩王又回奏:「那安徽巡撫的缺,以何人補授呢?」載灃道:「你隨便想一個人好了。」恩王答應下來,即刻寫了幾道旨意恭呈御覽。頭一道是湖廣總督丁大聲,著以原品休致。欽此;第二道是祥呈著補授湖廣總督。欽此;第三道是安徽巡撫著朱寶田補授。欽此;第四道旨意是陳明倫著署理吉林巡撫。欽此。四道旨意呈上去,載灃看了看,便照準下來。恩王自然是滿心歡喜,卻把庄中堂氣壞了。因為那朱寶田乃是庄中堂最得意的門生,又是項子城一手提拔,由州縣直保到巡撫最得意的屬員。此人整頓吏治,確是一個好材料。要論他的為人,對於逢迎上司,也是學有專門的。此番卻由繁調簡,實是出乎意料。若問內幕原因,他無意中得罪了恩王的長史,恩王聽信讒言,所以乘這機會,便將吉林一塊肥肉,硬從他口中奪出來給了陳明倫。這還是取瑟而歌的意思,叫他及早醒悟,要不然便要下手摘他的前程了。到底是因為什麼得罪的呢?說起來還是酸素作用。

原來朱寶田在吉林很剩了幾個錢,他對於北京的軍機王大臣,倒是極力巴結,每年全有乾禮送過來。並且還派他兒子朱絲常駐北京,聯絡軍機王大臣,好保全他的位置。這一次也是活該倒霉,恩王府的長史海亮給他母親做壽,托朱絲替購吉林野山人蔘二十對,該多少錢,按價照付。這明明是敲杠子,朱絲卻因為野參行市太大,二十對出號的,差不多要用到三萬塊錢,他實在有些捨不得,因此只備了四對親身送過來。對海亮說:「出號的野參,目前實在不易尋覓。況且二十對為數太多,倉促間如何能購買得來。這四對還是家嚴在吉林費一年工夫,才物色著的。如今奉與太夫人,略表愚父子一點孝心,以後如再遇著好的,再當陸續奉獻。」海亮正顏厲色地答道:「這卻使不得。這樣寶貴東西,如何白送人,該價多少,自當照付。」朱絲執意不肯說價,海亮卻非問價不可。後來問急了,朱絲道:「這種野參,要在北京參茸店購買,兩千塊錢一對,也未必能有這樣好的。我們在吉林就地採買,一千塊錢一對,也差不多了。」海亮既知道價錢,便立刻從懷中取出票夾子來,隨手點了二十張一千元一張的盧布票子,硬逼著朱絲收下,說:「求老哥再替我買十六對,千萬不要客氣。」朱絲此時接又不敢接,推又推不出,把臉全急紅了,期期艾艾地答道:「二爺你這是何苦?你要用多少,容我慢慢地替你尋,等尋著了再給錢也不遲,何必這樣呢!再說我送你那四對,你無論如何,也得賞臉收下。你如果給錢,便如罵我一般。我的二爺,你不要為難我了。」此時在座的人,也幫著說:「既然朱少爺這樣至誠,海二爺便收下好了,何必這樣固執呢?」海亮道:「你們不知道,這樣寶貴東西,我白要人家的,心裡真不安。既然大家說著,這樣吧,」他說到這裡,便從一卷票子里抽出四張來,說,「朱少爺的野參,暫時存在我家。這一萬六千塊錢,請你再買十六對,俟等買齊之後,我乃將原物奉還。」朱絲還謙讓,海亮道:「這就是權宜辦法。你如果再說什麼,我連這四對也不要了。」朱絲無計奈何,只得將一萬六千塊票子接過來,說哪有這樣的,實在對不起二爺了。朱絲回到家裡,自己越想越不是味兒,趕忙給他父親去快信,請示辦法。過了幾天,朱寶田的快信也回來了,把兒子大加申飭,說區區二十對野參,你打的什麼算盤?你既不如數送,還要收人家的錢,天地間哪有這樣情理?快快請人疏通吧,要晚了,我的前程便要保不住了。朱絲接到他老子的信,知道事情辦糟了,急切間卻又無法挽回,只好終日東奔西跑,去尋門路。

這一天,無意中卻得著一點線索。因為朱絲有一名貼身的小廝,名叫順伶。他是北京人,當年才十七歲。伺候人真是千伶百俐,而且北京的地理又熟。朱絲初到京城,想要尋一個嚮導,便有同鄉京官,將順伶薦給他。順伶本是旗人,於官禮、官規又極熟悉。因為伺候主人十分得力,較比多年的老家人,尤其可靠。這一天,他向朱絲請一天假,朱絲正在不耐煩之時,便申飭他道:「你有什麼要緊的事,得請一天假?你既給我當長隨,你一天不在家,我就一天不能出門。我現在正忙得不得了,你這不是有意同我為難嗎!」順伶道:「少爺不要生氣。奴才今天請假,實在是有正經事,並不是跑出去閑玩。並且我這事成了,於主人方面,多少還有一點好處呢。」朱絲聽這話心裡一動,忙追問到底什麼事。順伶笑道:「也沒有什麼大事,不過我們幾個當小廝的,要換帖拜把子,今天磕頭罷了。」朱絲不覺啐了一口罵道:「真混賬!你們這一群小猴兒精拜把子,於主人有什麼利益呢?」順伶道:「少爺你看不起我們這一群小猴子?裡面還真有孫大聖呢。」朱絲道:「誰是孫大聖?你背給我聽聽。」順伶道:「伺候小恭王的得利,伺候興大爺的小娃,伺候鐵尚書的麗生,伺候輔公爺的小勇,伺候……」朱絲不等他背完,便攔道:「夠了夠了,你說這都是真話嗎?」順伶笑道:「少爺我所說這全是我們同類的人,用得著撒謊嗎!」朱絲聽了,立刻怒容全消,變了一副很和藹的面孔向順伶道:「好孩子,你自管去吧。你們這一群,全是有志要強的青年,我是很佩服的。今天倉促間,也沒有賀禮送給你們,這樣吧……」他說到這裡,便取出一包金洋錢來,問順伶你們同盟的一共是幾個人?順伶道:「一共是七個人。」朱絲便道取出十四塊洋錢來,遞給順伶道:「這是我的賀禮,每人二元。」又另外拿出四塊來,說:「這是格外給你兩塊,再格外給興大爺的小廝小娃二元。你這就去吧,省得人家只管候著你。」順伶忙請安謝了,便匆匆地出門而去。直到夜間十點鐘,方才喜滋滋地回來,向朱絲連請兩個安。頭一個是自己道謝;第二個是替他那盟兄弟道謝。又說盟弟小娃,因為少爺格外賞他錢,不定哪一天,還要過來給少爺請安呢!朱絲聽了大喜,忙追問他到底哪一天來?順伶道:「這卻不敢說定,因為他是伺候興大爺燒煙的小廝,大爺的煙癮很大。他們一共四個人,輪流倒替,還忙不過來。今天他是託付伺候大爺吃飯的小廝三星兒替他燒煙,才請下一天假來。要連著再請假,還怕不容易呢。」朱絲道:「這也用不著請一天的假,只要他能出來,同我談一個鐘頭,我就很歡迎了。」順伶道:「要出來一兩個鐘頭,許不至十分為難,等我明天尋他去,商量著看吧。」朱絲又再三囑託:「無論如何,你把他約來談一談。他只要肯來,我再給你十兩銀子介紹費。」順伶聽見又有錢可得,便提起精神來,一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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